第1章 天空(1 / 1)

一直未曾離開過大地,雖然走南闖北,雖然汽車火車輪船一一嚐試過。就因為未曾離開過大地,因而對天空有一份固執的向往,有時強烈,有時又平淡,譬如說吧,兒時強烈,現在平淡。

兒時的強烈在於那份渴望飛翔,山裏的童年很少看見飛機的,偶爾有,都是個很小很小又飛得很高很高的玩意,看不清它的麵容,那時候沒有電視,隻偶爾在電影上晃晃飛機的模樣,而且以戰鬥機居多,因而映像總不直觀和深刻,隻聽見過飛機實體的父親說:飛機其實挺大的。

飛機飛得很高也飛得很遠,可我總不能直觀地見到飛機,我的向往與想象都受困了,因而我隻渴慕眼前那些飛翔的小鳥。小鳥的麵容是清晰的,我能看到它的飛翔和起落,那是直觀的,那想象不會受阻,那想象也不會不著邊際。

過兩天就要回家了,訂了上海虹橋機場回家的機票,第一次,可說不上激動來,這是因為我知道了,飛機在天空的那份渺小。當然,第一次近距離親密飛機,並且接觸天空,心裏還是有一份向往的,畢竟可以親臨那雲彩的世界,親眼看看地上時看過的不甚清晰的白的、黑的、藍的和灰的雲。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登了機,飛機的爬升讓人心跟著晃悠,那邊往下傾斜時,那邊就能看到大地,而另一邊,則是一派茫茫然。上海小了起來,大上海小了起來,飛機把人心緊緊揪幾把後就平隱下來,窗外一片茫茫。飛機繼續爬升,終比雲層高了。

窗外色彩一片單一,白雲並不純白,而是灰黑銀白的,起起伏伏,無邊無際。低下頭,讓眼睛看遠些,那遠處的確是藍色的,讓眼睛模糊些,竟能感覺那像青山,青山的下邊是一條流淌的青色的河,而河與青山的邊上有些微白略黃的竟像民居,隻可惜,這些美麗的景觀給旁邊一個女人伏下頭來擋了窗子給消失了。而另一邊,另一個旅客對窗外的遼望阻隔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放下前麵椅背的小台架,也睡了。天空睡覺,夢得遠。這話果然不假,吳承恩不知不覺就到了旁邊,他對滿飛機的人海吹,他說他幾百年前的想象已經波瀾壯闊,宏其和偉大,孫悟空的十萬八千裏已經超出了地球範圍,他們的騰雲駕霧比飛機強多了,如來佛的手掌代表著無邊的天空。

聽說是吳承恩,全飛機的人一片叫好,稱讚他的遠見,但我不同意,我說,“天高不算不高,人心才算高,這話錯了,這是人類的自以為是,吳老,您那時未曾上過藍天,您的想象畢竟受阻,不能用太虛的詞譬如說無限或者無邊無際之類,這樣您形容得出這個太空嗎?”

吳承恩一臉疑惑,搖了搖頭。

“其實,就是用太虛的詞,我們的想象無論多無邊多無際多無限,都無法碰到這個宇宙的邊,當你不知道它有多高有多遠有多大有多深,那麼你的想象是蒼白無力的,你無邊無際無限的想象放出去卻無法接觸到另一個無邊無際和無限的邊,你隻能對自己的想象作一聲歎息。”

吳承恩點了點頭,走了,我正想記住他樣子時,卻被旁邊的女人碰醒,她一臉歉意地說,“請你讓讓,我想去下洗手間!”

我收了小台架,縮了下身子,記住了她臉上的歉意,竟和吳承恩的歉意完全相同,權且也當成吳承恩的歉意罷,雖然遺憾的是未能記下吳承恩的麵容。

女人去了洗手間,小小的窗子此時完全屬於我了,麵對無法觸到邊際的幻想感覺累,我就不加思想不用感情地看窗外清一色灰黑銀白的雲。

飛機在萬洲安全著陸,著陸後的旅客都在臉上呈現鬆弛,離開了天空,除了記住吳承恩歉意的臉色外,我已不敢想象那些虛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