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小鎮被六七月的陽光填充著每一個角落,不時有微風進來轉幾圈,愜意得讓人不想動,而四周包圍著小鎮的山上,翻動著一朵朵金黃色的浪花,發出了豐收的信號,但現在還不是豐收的時候,因此那金黃色中三五成群的村落顯得很安靜。
小鎮,青山,金黃色的稻穀,周邊的村落,美得如同一副色彩分明的畫。
年紀小小的雙喬就哼著不成調的歌謠,與爺爺胥康財走在這幅畫中一座山上,爺爺攆著幾隻羊走在前麵,當中剛出生的小羊甚是可愛,可爺爺不讓抱,說是會長不大的。
一老一小順著山路一路而下,中途有一個年輕的姑娘攔住了胥康財,兩人交談起來,雙喬好奇的湊上去。
“老伯您好,我是山下桑木小學的老師,想找您問個路。”一聽來人是老師,胥康財立刻站直了身體,向這位女教師指了路。
雙喬卻不大明白老師這兩個字的意思,他隻是好奇的打量著女教師,覺得她的皮膚很白,長得很漂亮。年輕的女教師也看見了小雙喬,她發現這個小男孩兒皮膚很白淨,衣著也很幹淨,卻不像些養尊處優的孩子似的帶有富貴氣,反倒多了幾分純真。女教師不禁多看了雙喬幾眼,雙喬的眼睛很清亮,令女教師心頭一動。
小雙喬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搖著腦袋躲到爺爺身後,胥康財笑嗬嗬的摸著雙喬的頭。
“他叫什麼名字?”女教師問。
“胥寧安,我們都叫他雙喬。”胥康財趕緊回答,“他爸爸起的名字。”
“你們是胥家坡的啊。”
“是啊。”
“上學沒?”女教師看著雙喬問。
“還沒,過段時間就上幼兒園了。”胥康財回答著。
女教師點點頭,輕輕的彎下腰看著小雙喬,從包裏拿出一塊白巧克力,遞給雙喬,“小寧安,給。”雙喬咬著嘴唇看向爺爺,征得爺爺的同意後輕輕接過白巧克力,小聲說到:“謝謝!”
“真乖。”女教師高興的摸了一下雙喬腦袋,這才起身看向胥康財,說:“伯伯謝謝你指路,我先走了。”
爺孫倆都不知道這位美麗的女教師什麼時候走的,在雙喬的記憶中,第一次有人叫他小寧安,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不過對自己的名字卻感到陌生,還有手中包裝很漂亮的白巧克力,他沒見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至於胥康財,等他反應過來,發現沒拉住繩子,幾隻羊都走遠了,便帶著雙喬趕緊追過去。
兩人回到家,胥永耀便走了過來,雙喬甜甜的叫著爸爸跑過去,胥永耀笑著將雙喬抱起來。
同雙喬一樣,胥永耀的皮膚也很白,不過可以看出那是大病初愈的蒼白。
“永輝呢?”胥康財問。
“他去山上二爺家幫修房子去了,說是給雙喬掙幾個錢讀書。”胥永耀逗弄著雙喬,雙喬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裏摸出那塊白色巧克力遞給胥永耀,問這是什麼。
看見雙喬遞過來的東西,胥永耀顯得有些錯愕。
“哪兒來的?”胥永耀問。
胥康財將羊拴進圈裏,說:“這是山上碰上一個女老師給的。”
胥永耀點點頭,將巧克力打開,小心的掰一塊放到雙喬嘴裏,雙喬好吃的都快蹦起來了,他覺得這比糖還好吃。
看見兒子這幅模樣,胥永耀哈哈的笑了起來,將剩下的巧克力收好,便帶著兒子進屋了。
婆媳二人將飯菜弄好後,雙喬牽著二爸的袖子走進來,胥永輝洗了下滿是水泥的手,一家人開始圍著桌子吃飯。
胥永耀吃了幾口米飯後,說:“等送雙喬進幼兒園後,我就上貴陽打工。”妻子王英蓮點點頭附和丈夫,至於胥永輝,他一直都是跟著大哥走的,這次也不例外。但胥永耀卻讓他留在家裏照顧爸媽。
胥康財端起鐵杯子喝了一口水,說:“家裏沒事兒,田裏我招呼得了。”
陳榮珍擔心的看著兒子,過了一會兒才猶豫的問:“那你的病。”
“不打緊。”胥永耀說。
雙喬埋著頭嚼菜葉子,沒有理會大人這些事兒,他也懂不了。
此時正是黃昏,遠天貼著幾抹殘霞,在微風的指揮下,金黃色的稻穀與樹葉摩挲著一曲自然之歌,勞累的一天的人們啊,該回家了。
雙喬記得,爸爸做闌尾炎手術時,遠在縣城的老阿祖回了一趟家,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後,大家都比以前更努力了,農民努力種著自己分到的地,為的是多打點糧食;老師努力教書,為的是多培養幾個大學生;學生努力念書,為的是考個好大學。
這不,就在咱們胥家坡就走出了兩個大學生,一個是馬路左邊的劉自成,一個是右邊的胥立,這兩個娃每天起早貪黑的,放學回家要點著蠟燭學個大半夜,天微微亮就得拉著牛上山放著,然後找個地方大聲讀書,一直讀到天徹底亮之後,就奔向學校。
在收到考上大學的通知的時候,全村上下都上了兩人家裏,嘖嘖稱讚。
而在這當中就有一位婦女,好生羨慕啊,她也是有四個孩子的母親,老大老二是女娃子,最小的兩個是男孩子,這位母親也希望能養出兩個大學生。
此時母親的兩個兒子還小,一個四歲,一個才一歲,不過她很努力的供著幾個兒女,過個四五年後,年僅十二三歲兩個女兒要出去打工了,這兩個女娃娃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沒讀上書,隻好想辦法掙錢,供兩個弟弟念書。
盡管有諸多不舍,但母親沒過多的挽留兩個女兒,在做了許多準備後,兩個女兒走了。
女兒走了沒多久,兩個兒子相繼上了學,這位母親的丈夫開始沒命的在地裏勞作,好像裏麵埋著金子似的,母親則在家裏喂養著一大堆雞,羊與一隻豬,隻為供兩個兒子上學,學費、零花錢,一分也不少給兒子們。
兩個兒子也很努力,每次考試後都帶著打高分的試卷回家,村裏的都說,這兩個娃子有出息,母親聽了都合不攏嘴。
但兩個兒子中的哥哥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一本小說,也就是村裏老人口中不三不四的書,哥哥看了,覺得很好看,看了一本又一本,甚至用母親給的錢買這種小說看。弟弟總是有些崇拜哥哥的,將自己的零花錢也給了哥哥,有時和哥哥一起看。
母親沒有理會這些,因為兩個兒子學習都不錯,隻要他們願意讀書,要什麼都行。
但母親不知道,此時迷住自己兒子的,已不是幾本不三不四的小說,而是外麵的世界。
外麵,真的有會飛簷走壁的大俠,真的一去了外麵就能賺很多錢嗎?這是哥哥心中的想法。
終於,在哥哥初三,馬上就要進高中那一年,哥哥突然宣布:“我不讀書了,我要跟大姐二姐一樣出去打工。”才上初一的弟弟也跟著哥哥這樣說。
母親如遭雷擊,她沒有文化,隻覺得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咋能說不讀就不讀了?就連那天一亮就下地晚上才摸回來的當家人也提著鋤頭回家了。夫婦倆不管這麼多,一定要兩個兒子上學,為此母親將家裏所有的積蓄拿了出來塞在兩個兒子的書包裏,可兒子們卻將這些血汗錢扔在地上,仍然要出去。母親的苦苦哀求,父親的聲色俱厲,都喚不回兒子飛遠了的心。
母親絕望了,她將兒子所看過的全部不三不四的書搜出來丟到門前,嚇!整整幾大箱呢!一把火點著之後,火焰竄得有一樓多高,周圍的鄰居們隔得老遠都感到空氣滾燙滾燙的……
最後,兩個兒子沒再去讀書了,但也沒能離開這個小鎮,過了幾年之後,哥哥找了個還算中意的妻子,談了幾年後結婚了,與弟弟在家種地,不時到鎮子裏找點活兒幹。
值得提點的是,兩個兒子一直遵守著當初的承諾,那就是不怪自己的父母,也不為當年的選擇感到後悔。
雙喬聽完這個故事,在腦袋中將村裏很多人的麵孔回憶了一下,他不知道什麼是文化大革命,什麼是高考,準備問問老阿祖的時候,做完手術的爸爸被幾個醫生推出來了,被爸爸吸引了注意力的雙喬便忘了這些,不懂的,以後再說,反正爸爸說過,長大後就什麼都知道了。
風依然盤旋在桑木小鎮,時而大時而小,如果大就是告訴人們要下雨了,小的時候肯定是在給勞作的人們擦汗。
轉眼間便迎來了一個豐收季,八月的金秋,雙喬一家早早的完成了對稻穀的收割。
送雙喬去報名之後,胥永耀準備走了,胥康財和大家商量過後,決定讓王英蓮留下,由胥康財帶著胥永耀和胥永輝上貴陽,陳榮珍不放心,賣了一隻羊和一點糧食給父子三人做路費,也沒做什麼準備,胥康財休息兩天就要動身了。
“要不去兩個閨女那兒?讓她們給找個活兒做。”陳榮珍說。
胥康財搖搖頭,說:“兩個閨女都嫁人了,去了總是討人婆家不喜歡,還是上貴陽找個活路好。”
雙喬背著新書包的勁頭還沒過,就被媽媽牽著手去送爸爸了。
胥家坡是坐落在半山腰的村落,桑木鎮當壩村的一員,一條馬路自山腳往上從這個村落中間穿過,偶爾有幾輛車會來壓壓這條馬路。
雙喬家在馬路的右邊,走過兩棟房子就上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