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淺前一晚睡得很舒坦,以至於第二日在容恪風雨無阻地進行著叫門大業之前,她已經穿戴齊整,坐在院子裏喝起了早茶。
本來還指望著對方能眨巴著星星眼誇一誇她,誰知容恪卻是很欣慰地眯著眼笑得很開心,好像她的早起是他連日來堅持不懈的功勞一般。
柳夕淺很無語,但也不好和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計較太多,隻好繼續不聲不響地喝著茶。
“怎麼了?”
隻是看著男子身後那座已經被挖開的墓,土坑邊是兩堆高高築起的黃土,還有倒在一旁的孤零零的墓碑,柳夕淺不由就想:好狠哪!興都張烈可真是個惹不得的男人!
“據說是因病過世,而且是急病,死得很快。”
誒?!
還是說……這是凶手最後想殺,卻沒有殺成功的人?
柳夕淺還想再問,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然後她便聽到了容恪興奮的叫喊——“看,是燕尾!大哥來了!”
隻有柳夕淺,抿著唇,一言不發。
“咳,好說——咳咳……”
兩陣狂風將在場其他人的發吹得左右翻飛,臉上隻剩下一片迷茫而又呆滯的表情。
咦,是個尼姑?
心底兩個聲音你來我往的,柳夕淺簡直快要崩潰:救命啊,自己究竟在糾結什麼?這樣搞得她好像……好像很在意容凜一樣啊!
但是現在——沒勁死了!
楊鬧的手還懸在半空中,維持著伸進袋子抓取栗子的姿勢,但很悲催地隻抓到了一團稀薄的空氣。
“你把靈兒帶遠一些吧,女兒家不適合呆在這種地方。”說完柳夕淺便很溫柔地朝淩靈投以一笑,就像在看自己的親妹妹一樣,“這裏陰森森的,被嚇著就不好了。”
淩思看看羞怯的小妹,又瞧瞧前頭垂頭走路的柳夕淺,納悶著為什麼淩靈看不出來其實她一點也不像個男人呢?
“張捕頭說,請你務必要過去一趟。他等著你!”容恪一麵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一麵補充道,“聽那個來傳話的捕快的口氣,應該是有急事。木木,你看……”
打從第一眼見到柳夕淺開始,淩思便已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了,他的心思一向比別人要細膩得多。但疑惑歸疑惑,對著一個陌生人,他是壓根不會往她其實是女扮男裝這個方麵去想的。
“開棺之後發現的,卷軸尚未蒙塵,應該是這個墓被掘開的時候放進去的。”
撒完了野的柳夕淺心情平複了不少,拉住韁繩,讓赤風慢慢放緩速度。
張烈同另外的人也掩不住好奇心先後湊了上去。
柳夕淺一眼就被淩思震驚到了,她看著他頭頂的玉冠,身上金色的長衫,還有隨風而動的貴族公子哥的氣質,有種他出門相親的錯覺。
“哦,府外來了個傳話的捕快。”
嫋嫋的青煙之中隱著一抹身著灰布道袍的影子,跪在團蒲之上,手執長長的佛珠,另一手敲著精巧的木魚。
柳夕淺嘖了一聲,怪不得他們會受不了了,想當初在命案現場暈倒狂吐的人可是不在少數,這會重新回憶起來,心裏發毛也是情有可原的。
容恪等人隻好乖乖跟上。
柳夕淺都懶得看他,半晌才不情不願道,“……我心裏憋得難受。”
但事實上,他是猶豫了的。
而她的腳邊,橫陳著最小的死者。
柳夕淺咬牙:這凶手不得好死!
但柳夕淺的注意力隻投在最最顯眼的一點異樣上:這具骸骨是不完整的。
就見一口暗黑色的木質棺材橫在幾臂距離之外。
“啊……應該是張烈讓他來的。怎麼說?”柳夕淺非常的心平氣和,這種溫柔的語調讓容恪整個人有一瞬的失神:咦?奇怪了,木木怎麼一點也不生氣的樣子?
就像是中了毒,飽受痛苦,萬念俱灰,卻忽然之間得到了解藥一般。
等等,好像有些不對勁!
“呃……木公子,張某並非有意要幹這缺德事的。”張烈搔搔頭,不自在地向她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據迎春樓的老鴇所說,她初八來這裏上墳的時候,發現這墓上的土有被翻新過的痕跡。張某起先認為是前些日子雨水的衝刷所致,但過來一瞧,其它的墓並未有此情狀。張某覺得事有蹊蹺,這才……”
張烈驚呼,同時也傳來了周圍人嘶氣的聲音。
等等,不對勁呀!你們也一塊跟著去幹嘛?莫名其妙,張烈不是隻找我一個人麼?!
如此澎湃而發脹的喜悅是做不了假的,她逃避不了。
畫卷很長,柳夕淺要全部看完得費一番功夫。
骷髏的二十四根肋骨都已經被卸下,丟在了一邊,隻剩一條筆直的脊柱孤零零地豎著,怎麼看怎麼令人頭皮發麻。
淩思想發現不了,想裝作不知道,都是很困難的事情。
忽然地——柳夕淺開口了!
柳夕淺的表情變了又變,她清醒地意識到這會和楊鬧較真隻會讓自己受內傷,於是明智地忍住了抽他的衝動,涼絲絲地問,“他在哪?”
容凜見狀,昂起下巴輕笑,不過不知道他笑的是羞得低頭找地縫的柳夕淺,還是被調戲了卻無力反抗的赤風。
終於,等柳夕淺的眸光凝在一處不動了,淩思才意識到她之前是在找自己,便問,“怎麼了?”
她先數了數畫上的死人,不多不少,正好七個。
但……這事要不要和淩靈坦誠呢?
“容大將軍,我昨夜吩咐的你都辦妥了,真難得啊。”柳夕淺托著下巴,有些得意忘形,低笑著搞怪地猜測,“你是想要什麼回報還是怎麼的?”
張烈眉心的緊張總算稍稍消弭了一些,不自覺地呼出一口氣:看樣子,她似乎是對嚴青鬆那件事釋懷了。
開玩笑,他們要是敢攔,敢惹這位木公子不快,別說那位戰神容大將軍會撕了他們一層皮了,恐怕就連他們自己的頭兒都會氣得暴揍他們一頓!
殊不知容凜聽到這一句示弱立刻就心軟了,麵色也柔和下來,輕聲問,“為什麼難受?”
看著下人們端上來的一道又一道精致可口的早點,柳夕淺果然很給麵子地笑開了。
但顯然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隻是腳下生風,快步靠近。
柳夕淺卻忽然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楊鬧手中的紙袋子,俯下身就遞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手中,還不忘甜甜補上一句,“老伯,你慢慢吃”。
“哦。”柳夕淺往旁邊瞥了瞥,欲言又止。
淩靈本來想找機會和她聊聊天,但瞧著對方那副模樣,隻好一直呆在淩思身邊,不敢上去搭話。
與此同時,柳夕淺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容,晨起壓在心頭的那些紛雜而糟糕的壞心情,不知怎的竟會變得無關痛癢起來了。
他越靠近一分,她便越開心一分。
十年前有人要殺她,她倉皇逃竄過,她撕心呼救過,卻還是死於非命,連帶未出生的孩兒!
時間太短,她竟找不到正常的表情去麵對他!
看著那抹纖瘦而翩然的身影,淩思隻覺得頭更加疼了。
隨著一聲輕喝,白馬規矩地停了下來,柳夕淺的臉畔掃過了一陣清涼的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