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近來熠陽城內水汽偏多天氣陰沉,又加以傷寒肆虐人心惶惶,時辰還未及酉時,天邊已是一團烏色昏昏暗暗地壓下來,平素裏車馬絡繹的都城街巷都已是人去攤空,顯出更甚於往常三更的肅靜來。不時有夜起的老鴉劃過暗空,活生生嘶啞的鳴叫把沉默扯開一條縫隙傳進未眠人的耳中,越發淩厲而淒楚。
項矜惜遭人追殺就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時候。一襲撒花煙羅裙早已被山上花草低枝鉤破,鮮血和土垢混雜在一起肆意塗抹,左臂處露出大片已有細微擦傷的雪膚。 頭上的飛仙髻淩淩亂亂地散下來,遮蓋住了大半的容顏,再加以奔逃的模樣,步步清晰的足聲,就像夜幕下的幽靈一般,遠遠地就令人駭然。
兩個持劍追趕的黑色身影緊緊跟隨著項矜惜就離她不出十步,甚至於她的耳邊還似乎隱約能聽到劍鋒劃過空氣時尖利的窸窣。她不能死,並非是她貪生不敢赴黃泉,隻因還有她的心愛之人還在等待她懷草藥保得一命。
“不必追了。”右側的黑衣人忽然淺淺開口,略一轉眸,冷絕奪命的外表下竟是婉轉嫵媚的嬌聲。
“為何?難道,就這般放了她,讓她去跟項皇通風報信?”一邊身材稍顯魁梧的男子厲聲不解,湊過來連連詢問著。
“你看,項矜惜進了東巷,東巷多是官宦人家府邸,她身為公主養在深宮向來與前朝官員不甚相識,她要去,也隻能奔向一處??”蒙麵女子柳眉一挑,話語裏是說不出的恨意與嘲笑,“項矜惜,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項矜惜最終還是在將軍府前摔倒下來,兩隻高懸的燈籠遙遙安放在她的頭頂,卻也是照不分明她的本來麵目。由於長途奔逃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再無力站起,她隻能緩緩順著石階一點一點爬上去,身軀摩挲著涼如浸水的地麵,絲絲的寒意纏綿繚繞地蔓延至心底。她丹唇輕啟,聲音幾乎是微不可聞難以清晰:“雲澈,雲澈??”
管家將要早早地閉門安寢時才發現門前臥著的女子,他正心裏感到幾分詫異,身後是溫厚清洌的問語:“何事?”
彼時盡管天色未晚平日裏還從未得空安歇,然而由於幾天奔走,繁忙勞碌,司空雲澈這天越發感到疲憊不堪,故而已經盡早沐浴完想早早睡下,因此不再像平素那般衣著嚴整考究,隻懶懶披了件中衣,離近時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胸口,隨意散下的黑發上還有水珠斷續,隻是方才從堂前經過看到管家站在門外不動似乎正於為難中考慮忖度才略有疑竇停下腳步。
“將軍,有一女子倒在門外。”管家急急忙忙地奔過來,頓重的腳步把地麵砸得不住作響。
“近來傷寒盛行,附近鄉鎮有大批人逃亡入京,讓京城也病情肆虐不得安寧。這怕是鎮上逃來的受難者,不必管閑事,趕下去便是。”顯然司空雲澈已是極累,也本就不願做善人多管閑事,轉了身就要回房。
管家受了意即使心中掛著對這可憐女子的憐惜,也不得不遵從說一不二的將軍,他剛要把女子抬出去又突然驚叫道:“將軍,這女子口中一直說著兩個字,好像在叫您……‘雲澈’!’”
最後兩個字如霹靂入耳,司空雲澈再也無法旁觀於外,懶散的眉宇倏而變得凝重起來,未有幾步便匆忙趕過去撥開女子麵前散發:“惜兒!”
熟悉的聲音恍如隔世般透過時光霧靄傳過來,項矜惜無力地微微抬了下雙眼,昏暗的燈光下是她心心記掛的一張臉。她輕輕綻開勾魂奪目的笑顏,柔聲念著“雲??”可不消半分她便合了眼陷入昏迷,如一現後曇花般轉瞬凋謝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