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他用不流利的漢語說起,拿手比劃,甚至用小木棍在地上劃拉自己身世的時候,這似乎已經是前世的事了,不僅如此,身邊的人也都這麼認為,離奇詭譎程度不亞於天方夜譚,當他們圍坐在一起聽這個黑漆漆的異族年輕人談起自己曾經的生活,他們無法相信,更別提理解了,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可人們還是耐心地聽著,並且努力用心去感受著發生在他身上的前塵往事。
雖然他母親曾提醒他,不要傾訴,永遠不要。這個中年女人,在日積月累的體力勞動中逐漸喪失了女性的嬌美和柔弱,像個男人一樣骨骼突出,強壯有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停歇的勞作,她從來一言不發,而看向他的眼神裏閃爍著溫柔的光芒,使他感到內心平靜有力。
晚上當他幫母親把最後一堆棉花裝到大籃筐裏,莊園的主人揮著鞭子,斥她母親出去,彙報今天的工作完成情況,順便用戲謔的眼神,**著這個女人,“幹得漂亮,不錯嘛!”母親一言不發,目視前方,還是惹得這個紅棕色頭發的白人男子惱怒了,一鞭子打在她胳膊上,黝黑結實的皮膚似乎扛住了這次暴擊,毫無反應。卻疼得她咬緊了牙齒,“今天到此為止,你走吧。”
說到這裏,他看著自己的胳膊,回憶起母親當時所受的非人待遇,緊緊地皺著眉,表情痛苦,周圍的人感受到他的痛苦,試圖安慰他,隻有一個男孩叫起來,那你娘一定很疼。
他在奴隸專屬的休息室裏等候著母親回來,他們沒有床,這是個鐵皮屋子,破舊的模板支起來作她們的床,鋪上一張棉布,就能睡覺了。隻是床硬邦邦的,睡起來很不舒服,而他們沒有權利選擇。其他的奴隸此刻都回來了,揉著酸澀的胳膊和腿,低聲講述著今天的勞作。
唯有母親還沒有回來,他焦急地等待著,手捏住一根幹草,狠狠地掐斷,賭氣的望著屋外,眼睛裏快要擠出眼淚來。一旁的中年女人看到他這個模樣,十分心疼,一把把它摟過去,捂在懷裏,撫摸著他的臉,他厚厚的嘴唇忍不住抽泣,眼淚終於從眼眶裏奪門而出,再也控製不住。他還沒有十歲,還不是一個小小男子漢,還可以撒嬌。
天快黑的時候,奴隸們要去餐廳排隊領飯,先是女人,然後是男人。等到她們準備起身,他的母親終於出現在門口,一路飛奔而來,差點摔倒,他還沒明白過來,依舊茫然地發著呆,不知所措。
母親抱住他,親吻了他,然後跟著隊伍一起進入餐廳。母親要了土豆泥,在她們生了鏽的飯盆裏,還有豆子和麵包。他愛吃土豆泥,食物的香氣安撫了他敏感的情緒,現在隻想飽食一頓,他一定餓了。
靠著門邊那一桌坐著兩個白人首領,於是母親特地找了靠裏麵的桌子坐下來,當他準備把一大勺土豆泥喂進嘴裏,一個白人望向他,嬉笑著和另一個白人說著什麼,他沒有在意,母親卻始終保持警覺。
門口的鐵柱上拿鐵鏈子拴著一條獵犬,突然狂吠不止,大家都停止了進食抬起頭來看,一個白人男子吹來一聲口哨,叫那隻狗,阿爾法,想吃肉嗎?那就閉嘴!餐廳裏打飯的男子,從身後的桶裏掏出幾塊肉,準備拿出去丟給那條狗。
白人男子揮揮手,站起來向他和他母親坐的這個角落的桌子走過來,他還在美美地享用著土豆泥。母親聽到粗魯莽撞的腳步聲,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屏息等待著。凳子哐當一聲被踢翻了,他摔倒在地上,尚且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隻大手提起他粗布上衣的領口,像拎著一隻可憐的小兔子一樣,他整個人懸在空中,揮舞四肢奮力掙紮,卻無濟於事,母親抓著他的胳膊,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