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偉正在院中徘徊不去，抬頭卻見鄢二娘向他走來。他慌亂了兩秒鍾，才勉強裝出一副從容淡定的姿態，向她點點頭。
鄢二娘看看李平陽，說：“李先生，我能否與大官人獨自談談話？”
李平陽看看她，又看看張小偉，點點頭走了。
張小偉有些窘迫，搶先開口說：“那姓曾的山羊胡子將封條貼在這裏了，我沒能阻止。”
鄢二娘說：“你為此事心情不好？”
張小偉垂著眼點點頭：“若我不招惹這山羊胡子和他主子，或我不買下這房子，這山羊胡子和他主子也不會抬出朱勔的名頭來，這株樹和這房子還能好好地存在好多年。”
鄢二娘搖搖頭：“你怎麼這麼糊塗？哪裏是你招惹了那什麼羊啊豬啊，是那什麼羊什麼豬招惹了你。你先前威武不能屈，不向這些羊啊豬啊屈服，何等有誌氣！現在又何必自責？何況這株樹就算被挖走，也未必會死掉，這房子毀了，還可以重建，你何必如此惋惜？”
“可是，這是你舅舅的房子，這株樹就在這裏，看著你舅舅教你習武，看著你從一個小孩兒漸漸長大。這房子重建起來，也再不是原來的房子了。你不惋惜嗎？”
鄢二娘“嗤”的一聲笑了，說：“這房子，可是你花錢買下的，你不為錢惋惜，卻……”她紅了臉，過了一會兒，收斂起異樣神色，指著後院，悠悠說道：“那邊左首第一間房，是我外婆曾住過的。”
張小偉不知她為何忽然提到外婆，卻不願打斷她的話，“哦”了一聲，轉頭認真望著鄢二娘所指的方向。
鄢二娘繼續說：“我小時候，外婆已經很老了，輕易不出房門，我有時進去看她，卻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因她酷愛收集各種物件：她年輕時穿過的衣服鞋子、我外公用過的舊手帕破臉盆、我舅舅小時候臨過的字帖、我媽媽小時候做過的女紅，種種舊物重重疊疊、密密麻麻，把房間堵得像個老鼠洞。
“後來我外婆去世，怎麼處理這些舊物呢，這事可讓我舅舅犯了難。後來他把能燒的都燒了，不能燒的就埋了，燒這些物件可花了不少時間。我仍記得我舅舅那時邊燒邊念叨：‘娘啊，這些陳年舊物我給您老捎回去了，您收到了就收著，您沒收到更好，在那邊住得敞亮些。’”說到此，鄢二娘想起舅舅當日的言行來，不禁笑了一聲，張小偉也跟著笑了一聲。
鄢二娘蹲下身去，用手指輕輕撫弄著雨後新冒出的青草，接著說：“舅舅死後，我留著他的盔甲作為一個念想，若這盔甲丟了，我自然也會有些遺憾，但也不會太過在意。舅舅留存給我的東西，有形的是這盔甲，無形的是那已融入於我骨肉中的嗬護與教導，他教我明理，教我武藝。這有形的盔甲會丟失，這無形的嗬護與教導，卻是任誰也奪不去的，我把這當做真正的紀念品。我舅舅是個豁達之人，我也明白，太過執著於外物，就容易為外物所累。這外物，就好像一個盤子，那些無形的東西，才是佳肴，盤子和佳肴一起端上桌來，自然是把佳肴吃了最要緊，管盤子做什麼？
“這房子毀了固然可惜，但它終究隻是外物。你買下這房子、惋惜這房子，我知你是……為了我，我十分感念你的心意。這有形的房子無論能不能保住，我對你的感念之心，不會稍有不同。現在那些羊啊豬啊，那些畜生，又招惹你來了，你要怎麼應對，便怎麼應對，不要再絲毫顧慮到這房子一類的東西與我的關係。而我作為你的護衛，自會竭力護衛你的安全，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你隻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