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無痕,孤寒的月光宛如潑灑在空中的潺潺流水倒印在屋頂青黑的瓦麵上,孤涼淒澀如初降寒霜。
長安城,一個奉神意誕生的偉大城市,它裹挾著浪漫的詩意與宏大的氣象誕生在這個野蠻與文明雜糅的世界之中。
一個個薄施粉黛的錦秀佳人走上了長安的街頭,毫不吝嗇的向世人們展示著她們的美麗。
一群群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君們也奔走於江湖與廟堂之間,在錦繡山川與江山社稷之間散發著自己的光彩。
正所謂芙蓉美玉腰間掛,錦繡文章口常存,肩挑三尺青鋼劍,手握千卷聖賢書。
可即便是如此輝煌繁華的地方,到了夜晚也與其他荒蕪蠻荒之地沒有什麼區別,一樣的靜謐,一樣的汙濁,一樣的齷齪黑暗。
除了在街道上全副武裝負責巡邏的武侯仍然活動在這個碩大的長安城內,此時的長安城如同沉睡的野獸,已然脫去了喧囂的外殼而陷入到沉寂當中。
南平公主府也是如此。
不過凡事也總有例外,在公主府的偏僻一角有一間低矮的廂房。這間廂房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整修過了,斑駁的紅漆頑強地掛在腐朽的窗子上,破碎的屋頂上長出稀疏的雜草,殘破的石階,半掛的房門,這一切的一切在周圍高大華麗建築的映襯下尤為顯得格格不入。
此時一道道微弱的燈光從房間中射出,還提示著人們在這漫漫深夜中尚有人未眠。
目光透過印著昏黃燈光的老舊窗紙進入屋內,一排高大的檀木書架首先引入眼簾,雖說談不上富麗堂皇,但是與屋內其他寒酸的家具一比較,倒凸顯出這排書架的奢華。
“呼”矗立在書桌前的華服少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端起毛筆,端詳起自己剛剛謄寫的一份字帖。
燈火飄搖,月影迷離,夜風帶著七月的悶熱透過門窗闖進屋中,攪弄著油燈孱弱的火苗,整個房間都因此而浸泡在搖曳迷惘的火光中變得混沌反複,著實讓人看不清楚。
可即便如此,少年卻好似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雙目有神,筆走龍蛇,分外認真。他瞥了一眼窗外,雙眼微微地一眯,嘴角上揚露出一絲不起眼的弧度。
“怎麼,累了吧。”他突然張嘴,清脆的聲音穿透了整個房屋。
“撐不住了就下來吧,別死撐著,啊。”清晰的聲音如同投進了無底的深淵,看來我們那位神秘的來客暫時沒有現身的打算。
華服少年撲哧一笑,繼續臨摹著自己的字帖。
夜色越來越深,搖曳的燈火跳動著妖豔的舞蹈。
“既然來都已經來了,怎麼,不打算進來坐坐?年紀沒長幾歲,派頭倒是越來越大,難不成還得讓我親自上去請你,你才肯下來?”他一邊笑著一邊將臨摹好的字帖卷好,整整齊齊的擺在書桌的一旁。
隻聽得一連串屋瓦碰撞的聲音從房頂上響起,丁玲咣當的響個不停,活像是隻笨拙的公牛闖進了擁擠的廚房。
稍頃,一個清瘦的人影翻窗而入,直直地落在書桌前。
“怎麼會啊,哥哥,哪敢勞您請我啊,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闖進屋裏的人影一個翻滾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書桌跟前,憨笑著站到了敬直的身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你......長大了。”敬直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麵龐一下子愣了神,腦海中錯綜複雜的記憶一瞬間衝破了時間的封鎖,填充著他蒼白的回憶。
鮮紅似血的燈籠,蒼白慘淡的喪幡,含恨垂死的親人,眾賓喧騰的婚禮,夕陽下的甜美笑容,燭光中的苦澀眼淚。紛紛攘攘的往事在一瞬間擁堵在他的腦海之中,這一幕幕破碎的畫麵宛如一條條鋒銳的荊棘,糾纏縈繞著他那早已脆弱的靈魂。
他略帶尷尬地笑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故人相見帶來的不是欣喜,也不是痛苦,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某種情感。
現實與回憶緊緊地扼住他的喉嚨,縱使心中真的有千言萬語,可到了嘴前也就隻能冷不丁地變出這樣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來。
拋去往事不談,誰也不曾想到過,當年那個隻會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調皮搗蛋的頑童竟會長成這般英俊少年,即便他眉宇間還殘存著幾分稚氣未脫,但是那眼角中洋溢的幾分英氣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怎麼,哥哥,這五年多的時間沒見,都快認不出我來了吧”誌勇神氣十足的抖擻著身上的衣裳,轉著身子向敬直展示著自己精心挑選行頭,這幅誌得意滿的傲嬌樣子活脫脫就是一隻即將長大的小公雞,他昂首挺胸地走上台前,驕傲地向整個世界宣布,他已經成長為一個了不起的大人。
“好,好”
“那是,現如今我可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俊後生,每天到鏢局裏說媒的人從大門口一直排到了灞橋對岸,若不是我挑的嚴,那白白胖胖的小外甥都能在這兒給你磕頭請安了。”
王敬直無奈地笑了笑,這柴小子,還是和原來一樣,沒個正行。
唉,麵對這小子,如果白眼能夠降服他的話,敬直恨不得在心中朝他翻無數個白眼。
敬直內心平靜的湖麵好不容易掀起了一陣波浪,決心要抒發出自己的內心感慨,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計劃,先是要淚眼婆娑地握住他的手,然後再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擺出感慨十足的架勢,輕拍著他的肩膀深情的來上一句“你真的長大了。”嗬!多麼煽情,多麼有淚點。
結果自己這心中的這點兒感慨還沒能來得及發出來,這混不吝的小家夥就幹出這種犯傻的事情,嗨,真是拿他沒辦法。
勁直含笑的目光仔細打量著誌勇,忽然伸出手,將他一把扯到自己的身前,“長大成人還這麼毛手毛腳,再好的衣裳到了你身上也是白搭,瞧你把這衣裳弄得。”嚐試用手著撣去沾在誌勇身前的大片的汙漬。
“咳咳,哥別弄了,我回家讓李嬸幫我洗一下就好了。”敬直的力道不小,四濺的灰塵飛的到處都是。
“再說了,這也不能怪我啊,要怪隻能怪你家的房瓦太髒了,我都趴了整整一晚上了,這麼長的時間能不髒才怪呢。”誌勇抽了抽鼻子,左手掩麵說道。
“李嬸身體還好嗎?”敬直也不強迫他,於是俯身從書桌的底下掏出了一壇美酒。
“身體好著呢,這身子骨也硬朗,每天都還能起大早兒在大院裏幹一些雜活,太平,安穩,這日子也還算過得清閑。”
說起家裏的這幾位老人,誌勇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
“三叔還有六叔這兩位老人家呀,閑不住!現在依然在鏢局裏忙活著,這鏢局裏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還真都離不開他們兩位老人家,不管什麼大事小情他們也都願意去跟著摻和摻和,我說讓他們二位休息休息,頤養天年,他們還不樂意,好嘛,既然兩位老人家樂意,我也就沒幹預,索性就讓他們二老自己去忙活。兩位老人家也是整天忙個不亦樂乎,忙活的很,攔都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