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分手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失眠……走在路上……特別希望能被車撞死……上班如同上刑……我不想起床……不想出去……不想見人……害怕陽光……不想說話……我也不想到這裏來……”
桌上的內線電話一閃一閃地亮著紅燈。李萌放下耳麥,拿起聽筒。是前台打來的,問她能不能臨時加看一個患者,時間在半小時以後。李萌看了一下表,下午三點半了,看來今天得加一會兒班了。她說好,並讓前台把患者的基本資料送進來。她隨手關了電腦中的錄音文件,暫停了自己對患者谘詢錄音的重複聆聽和總結,隨後,又把這個患者的谘詢手劄和醫案放回了文檔櫃裏。
幾分鍾後,李萌盯著手裏的登記表,一動不動。終於,她拿起電話撥給了前台。eve的聲音很快地響起,“李老師,您有什麼事兒?”“你剛才接受那位客戶預定的時候,問沒問對方是否知道他谘詢師的信息?”一般情況下,他們心理谘詢室接到的預定都是網上來的。谘詢室網站上有每個谘詢師的介紹,預定者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喜好選擇谘詢師,並在自己選擇的谘詢師名下有時間空擋處自行預定,直接繳納部分谘詢費作為定金並留下有效的聯係方式。前台會依據這些預定者留下的聯係方式打電話進行確認,並在通話時問清楚對方的基本信息,提前予以電子登記和書麵登記,後者,一式兩份,一份谘詢室備檔,一份交給谘詢師。
但有的預定卻是熟人推薦的,並沒通過網絡預訂,而是直接打電話過來。聽到eve說對方是直接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李萌的心放下了一半,這樣就好。如同兩軍對壘,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如果對方提前知道她是她,而她卻不知道他是他,那麼她會感覺很被動。也許是她想多了,對方可能隻是單純地過來做心理谘詢。不過她迅速打消了這個自欺欺人的念頭。這怎麼可能!他一定是來討債的,自己也的確欠了他的,隻是不知道還債的方式是不是可以商量。往事一下子衝進腦海中,卻被李萌硬生生地掐斷了,不,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那會讓她軟弱。有些事情需要麵對,如同生與死,無法回逃避。既然來不及偽裝,就做真實的自己好了,他又不是沒見過。
她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起身給自己衝了一杯奶茶。甜食永遠可以安撫一個人的心靈,有時候遠比心理谘詢更有效。李萌一邊自嘲一邊喝奶茶。甜且暖的奶茶入口,滑過食道,落進胃中,動蕩的心境也隨之平複了下來。備好錄音筆,速記本和筆,她靜候對方的到來。
內線電話響起,前台通知,預定者已到。當然,沒有人會稱對方為患者,一般會稱呼來訪者為先生女士。沒有人喜歡被當作病人,即使是病人。
李萌站了起來,臉上掛起職業的溫和笑容,等著對方推門進來。
推開門的是eve,她側著身,讓著身後的人,“李老師,楊先生到了。”
那人越過了小周,走進門來。白襯衫,灰西褲,黑皮鞋,機械表,簡單利落的打扮,襯托著依舊是略顯消瘦的修長身材,麵龐仍然是清秀中略帶憂鬱的,但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也多了分棱角。一雙黑且深的眸子透過無框眼鏡緊緊盯著李萌的臉,李萌的微笑僵了一瞬,明白對方必然已經提前知道她就是她了。
兩人相視而立,隔著一間屋子的距離,安靜著,空氣如同凝滯一般。似乎察覺到有些不妥,eve疑惑地出聲,“李老師?”
“沒事兒,你出去吧,謝謝你。”李萌朝著她點了點頭。小周才關門離開。
屋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似乎鬆動了一點兒,李萌看著楊輝輕聲道,“小輝哥,好久不見。”
楊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而是邁開長腿走到她對麵的沙發椅上,坐下,把手中的手機、車鑰匙一股腦地丟在了茶幾上,才抬眼看她,“你也坐。”
李萌由衷一笑,心想,來者不善啊,居然將他們倆的身份成功地對調了。卻沒按照對方所說的坐下,而是走向了迷你吧台,“小輝哥,你喝點兒什麼?茶?咖啡?礦泉水?”
“礦泉水。”
李萌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這時的她已經平靜下來。
“你辦公室裝的不錯。”楊輝開口卻是閑聊。
“嗯,大老板是老外,裝修的時候考慮的比較人性化。”李萌隨著楊輝的目光也重新打量起自己的辦公室來。落地窗,陽光溫柔地鋪了半室,而窗子旁的厚窗簾可以根據治療的需要,隨時把陽光完全擋在外麵。她身後與門相對的是一排組合式書架,一半是西式封閉檔案櫃。書架旁有一個小吧台,上麵有各種飲品。吧台側有一張書桌,上麵是固定電話、電腦,電腦是組合式的,筆記本插入固定在桌子上的終端,可以信息上傳共享,拔下來就可以拿走,桌上還放著她紅色的耳麥和白色的手機。靠門一側是一組可躺臥的紅棕色皮沙發,上麵隨意丟著幾個抱枕,而他們坐著的地方在屋子的正中,兩個舒適的沙發椅,中間隔著一個玻璃鑲銀邊的茶幾,茶幾上靠向李萌一邊的有她的保溫杯,速記本,筆和錄音筆,而靠向楊輝的則是他的手機,車鑰匙和礦泉水,中間是一盒紙抽,楚河漢界,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