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態賭注
一山不容二虎,兩位賭王不見麵都分外眼紅。他們做夢都會咬牙切齒地掐對方的脖子。在多次的賭戰中,仇恨累積如山,報複的衝動像導火線似的,哧哧地去咬炸藥包。發展到這種程度,他們感到用金錢進行較量已無法宣泄憤怒,便開始賭氣、賭名、賭義節……西賭王趙之運為羞辱東賭王單印,在報紙上用黑體字赫赫表明,自己非常欽羨單印的二夫人劉芳,為她寢食難安,發誓要把她贏過來侍寢。這則聲明不異於又把兩人的仇恨推波助瀾到決堤的程度。
說起趙之運與單印的仇恨,這要追溯到清朝末期。這時期出現了一位傳奇人物,名叫裘玉堂。他是大名鼎鼎的袍哥會舵把子。說他是人物,因為袍哥會與青幫、洪門,在當時被稱之為民國三大幫會,其勢力讓很多政要感到怵頭。
據說,裘玉堂是個奇人,他不隻具有傑出的管理能力,還擁有出神入化的賭術,能夠做到隔牆看物。慈禧老佛爺聽說有此奇人,命巡撫帶他到京城打麻將,想親自看看這位神話傳說中的人物。裘玉堂在巡撫的授意下,故意把大宗財寶輸給老佛爺,把老佛爺的馬屁拍得非常舒服,便賞給他一款和田玉的扳指,並說,真乃我大清奇才也……玉扳指原是滿族人拉弓射箭時扣弦用的工具,套在射手右手拇指保護指頭,後被引申為果敢和能力的象征,再後來就變成飾品了。裘玉堂常以這款和田玉的扳指為豪,每講到與老佛爺玩牌的情景,都會轉動著那個扳指說,嗯,百年之後,我把扳指傳於誰,誰就是我的接班人。誰能想到,裘玉堂看戲回公館的路上遭到槍殺,板指從此失去下落。由於事情突然,沒指定接班人,板指又不知下落,他的愛徒趙之運與單印為爭袍哥會舵把子發生衝突,並揚言把成都搞得血雨腥風。
眼看著兩師兄弟掐起來了,川軍有位名叫謝光寧的師長出麵,把他們約到桌上進行調解。趙之運與單印驚異地發現,謝師長的拇指上就戴著師父的玉扳指。他們的目光聚焦在那塊空心石頭上,呆得就像被點了定穴,但心裏卻是翻江倒海。謝光寧轉動幾下扳指,肥碩的眼皮簾下來,平靜地說:“你們可能會奇怪,這玩意兒為何在本座手上。實話告訴你們,本座的下屬抓了個特務,從他身上翻出該物。這個,本座本想歸還你們袍哥會,可你們同門師兄弟打打殺殺的,如果給你們,必定是火上澆油,危及平民的安全。這樣吧,本座提議,從今以後以政府路為界,東歸單印稱之為東賭王。之遠在城西稱為西賭王。你們雙方可以進行賭戰,誰取得最終勝利,本座就把這個扳指給誰,誰從此就是袍哥會新大哥。”
從此之後,單印與趙之運便開始賭戰,賭了不下十場,每次都是驚心動魄,互有輸贏,但並未決出最終勝負,以至於他們發展到用老婆下注的程度。
當單印得知趙之運要贏他的二夫人,氣得就像冰天雪地裏穿著背心,手裏的報紙嘩嘩直響。他沙啞著嗓子說:“發表聲明,如果他趙之運肯以全部家業作為賭注,老夫願意讓內人拋頭露麵見證這起勝利。”之所以這麼決定,是料想趙之運不會拿全部的家業去賭個女人的,讓他沒想到,趙絲毫沒有含糊,竟爽快地同意下來。
兩位賭王在賭壇元老的見證下,在成都著名的豪勝大賭場簽了賭約,落實了明細相關事項,隨後在報上發布公告。
當大家發現單印用自己的二夫人劉芳跟趙之運賭,並在豪勝大賭場簽約,便開始議論紛紛。把妻子或者美妾用來賭的,從古至今海了去了,但都是在賭得四壁徒空,無錢再賭的情況下采用的極端方式。單印在成都雖說不上首富,但身價也能排到成都前五位,為何同意拿自己的夫人去賭呢?大家更加疑惑的是,他趙之運為何會用全部的家業去賭個已育有兩個兒子的女人呢?
這起賭博的猜測有多個版本,其中最受大家認同的是,趙之運膝下五個閨女,香火馬上就要滅了,他想把劉芳贏過來幫他生兒子,因為劉芳曾替單印生下雙胞胎兒子,是個能生兒子的身子骨,贏了她,趙家的香火可能還不會滅掉。
有人說,你喝米湯用筷子,人家愛用老婆賭礙你啥事了!是的,時下的成都,就算大熊貓不吃竹葉都不奇怪,喂(為)什麼?可以說上到軍政要員,下到平民百姓,老到白了汗毛,少到牙牙學語,都嗜賭成風。
成都的賭號大大小小的兩千多家,袍哥會的場子也不下一千五百家,還有雨後春筍的勢態。有句流行語叫:“家有三場賭,猶如做知府!”自古想當“官”的人就很多。一場豪賭是兩個賭王間的事情,但又不僅是兩個賭王的事情。成都政府要員、名門望族、各界名流、賭壇眾徒、普通百姓,他們都將借著賭台的東風,滿載而歸。就連街上望穿雙眼的盲人都會因此富起來,每天被群人圍著請他預測兩個賭王誰會取勝。於是,術士就閉著眼睛說瞎話,想讓誰贏就讓誰贏,反正誰輸了我也賺錢。
兩位賭王的賭戰,在大家的期盼中到來,屆時,豪勝大賭場門前沸騰了。鑲著漢白玉扶手的石階兩側趴了很多小轎車,像岸上曬蓋的王八。門前的空場裏堆滿人。私窩子的經營者在人群裏招呼生意,聲音沙啞而有穿透力。
私窩子是指那些不受官方保護的賭號經營者,他們規模小,服務的是小商小販,場子一般設在家裏。但私窩子的賭博方式較為靈活,冬天下不下雪、走路會不會崴腳脖子,新媳婦臀部有沒有痣,都可用來賭博。據說有個“私窩子”拉出懷孕的老婆對大家說,我老婆肯定生男娃。於是有些認為是女娃的就下注。最終,那女人把懷裏的枕頭掏出來扔掉,兩人裹著錢逃跑了。
在寬大明亮的賭廳裏,所有的用具都是磨砂的。這樣做可以預防反光被對手看到底牌或花色。一張寬大的紅木賭台擺在那兒,單印與趙之運坐於兩岸顯得那麼渺小。賭界的元老,軍政官員的代表們都坐在貴賓座上,觀摩這起特別的賭戰。
由於是賭王級的戰局,賭場老板李文軒親自伺候。他戴著副厚厚的眼鏡,穿黑色長衫,戴灰色帽子。身材瘦弱,一副尖嘴羊臉,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沒有脫掉豆皮的豆芽菜。別看其貌不揚,但他是川軍師長謝光寧的小舅子。在世態動亂,群雄四起的年代,他靠擁有兵權的姐夫包攬了成都所有大型賭博活動,因此在賭壇也是個重量級的人物。
李文軒按事先約定的規則,端上兩個碩大的搖筒,二十四枚骰子,分發給兩位賭者。在兩個人進行賭博時,最常采用的是搖骰子與港式五張牌。骰子也叫做色子,據說是三國時作七步詩的曹植發明的,自這玩意兒發明出來,“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事情就不斷發生。這首詩對於趙之運與單印這對師兄弟來說,更恰當不過了。
由於賭王的技術高超,他們用兩枚骰子很難決出勝負,所以他們約定每人十二枚色子,搖完後全部疊成豎條者為勝,如雙方都是豎條,骰點上麵的點子多者為勝,如果再是同等多,再以邊上的點子相同者最多的為勝。
頭兩局,兩位賭王打了個平手,第三局趙之運又搖出滿點,十二個骰子整齊地疊著,幾個邊麵的點子都相同,他得意地瞅著單印,似乎感到這一筒自己是必勝了。圍觀的人目瞪口呆,能把十二枚骰子搖疊起來不是本事,難的是朝上的麵都是六點,最難的是每個邊的點子都是相同的。有人甚至開始聯想,趙之運擁著單印的二房休息的情景了。
單印有壓力了,他的表情顯得非常凝重。他抄起竹筒,吸進十二枚骰子,在耳邊把竹筒搖得重影層層,幾近化沒,那種沙沙響成一片,猛地扣到桌上,輕輕地提開搖筒。大家頓時都愣住了,因為單印同樣也搖出趙之運的那種程度。就在單印臉上的笑容漸漸綻開時,他的骰子上麵的那枚骰子掉在桌上,彈跳幾下靜在那裏。單印大驚失色,手裏的竹筒嗵地落在桌麵上,嚕嚕地滾動著,最後落在地上,又嚕嚕地滾到圍觀者的腳前。他像抽去衣架的濕衣般堆在地上,不省人事,是被幾個人抬下去的……早晨的成都醒來就是熱鬧的,勤奮的小商小販滿懷對生活的熱愛,裝著家人的幸福生活,老早便在街上擺攤,守候著希望,追求著生存的質量。這個早晨,最得意的莫過於賭王趙之運了。他率領著轎子與嗩呐隊,吹吹打打向單公館奔去,要收取自己贏的賭注。火紅的花轎金色的流蘇。鼓樂手們,腰上係著紅綢,腦海裏裝著可觀的酬金,用力敲著鼓皮。嗩呐手的脖子上的青筋鼓得老高,腮幫子變成球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