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外遭綁票(1 / 3)

第一章 城外遭綁票

有人登門保媒總是喜事,祁記鐵匠鋪掌櫃祁二秧子正在做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在祠堂中給一個人上香,凝望牌位閉目靜坐一會兒,而後走到前院去。今天他剛邁出祠堂,徒弟山炮兒迎麵過來,說:“師傅,有人找你。”

“誰呀?”

“徐大明白。”山炮兒說。

鐵匠鋪掌櫃祁二秧子熟識徐大明白,全三江縣城亮子裏的人都熟悉此人,他算不上有頭有臉,但也算得個人物。早年他是名籮匠,本地人稱楦籮匠——紮菀子、紮簸箕、製籠屜等物件的生意人,挑著擔子,手搖響板(用皮條依次串聯起來鐵片的響板),走村串戶,很是辛苦的活計。現如今搖身一變,他成為一名“媒婆”,職業做起保媒拉纖。專為大戶、有一定社會地位人家保媒。徐大明白登門,祁二秧子首先想到保媒上麵去。他還是問徒弟:“沒說來幹什麼?”

“他隻說要見掌櫃。”山炮兒說。

“唔,人呢?”

“在前院,西屋。”

祁記鐵匠爐兩趟房子,前院臨街正房東三間是鐵匠爐,後院是祁家的生活區,掌櫃的家人和傭人住處。鐵匠爐打鐵一共兩個夥計,還有兩個學藝的徒弟,不要報酬的。掌鉗的為主錘是師傅祁二秧子,打大錘的副錘為徒弟郝大碗和山炮兒,細致分工山炮兒主要拉風匣,忙時也打大錘。學藝兩個人幹雜活兒,打大錘。

祁記鐵匠爐四間正房,打鐵操作間麵臨大街,麵積足有四十多平方米,靠北牆中間砌一個近三米高,上尖下方的爐台,泥壘的煙筒直通房外。一米多高的圓拱形的爐膛,旁邊安裝風匣,吹風生火燒鐵。操作台十分簡單,一個大木墩上架著大鐵砧子(砧子是鑄鐵墩,四方形的,頂部是圓形,砧子中間一邊有兩個平麵鐵耳;另一邊有個牛角尖式的粗橛子,頂部的邊角上有個四方眼,可以拿彎或安插不同的造型工具。),木墩子是一摟粗(環抱)柞木的根部,用它做底座相當結實牢固。

臨街正房西頭有一間屋子做洽談業務室,掌櫃經常在這裏接待客人,有煙有茶擺在四仙桌子上,茶具較簡單,一個南泥沏壺,幾隻同壺顏色相同的碗。煙具稍微講究些,由笸籮——裝煙的器具,柳條、草編的,葫蘆瓢、木頭疙瘩鏇的、動物卵子皮楦成的——煙袋組成,煙袋為三個部分,即煙嘴、煙袋杆、煙鍋,窮富貴賤身份在煙嘴上顯露出來,區分在材質上,金的、銀的、瑪瑙、玉石、琉璃、木頭(鐵力木、水曲柳、椴木、色木);煙鍋有金、銀、紫銅、黃銅、鋁、錫、鐵、泥(黃泥、狼屎泥);煙袋杆,黃花梨,烏木……鐵匠鋪掌櫃祁二秧子預備招待客的煙具是木頭疙瘩鏇的煙笸籮,煙袋是紫銅鍋,烏木杆,琉璃嘴。

身穿綠袍頭戴花,

漫山遍野都是家。

又好嗅來又好吃,

來人去客少不了它。

關東民間這條謎語說的是煙,它與人們日常生活密不可分。歌謠:關東山,三大怪:養活孩子吊起來,窗戶紙糊在外,十七八姑娘叼個大煙袋。

“徐先生,抽袋煙。”祁二秧子裝上一袋煙遞上。

“抽著。”徐大明白接過煙袋,並沒急於抽,民俗規矩,第一口煙不是隨便先抽,長輩麵前不能先抽第一口,祁二秧子雖不是長輩,年齡比徐大明白長得多,加之虛假禮貌,他要等鐵匠鋪掌櫃操起煙袋自己再抽。

“你抽吧,我嗓子發緊,不抽了。”祁二秧子尋個理由,沒抽煙。

媒人屬於通曉鄉俗之人,綽號徐大明白,意思是什麼都明白。媽媽令兒(老規矩)自然懂,時刻漂白籮匠的粗陋,重塑形象。他點著煙抽一口,說:“祁掌櫃,我來說親。”

“辛苦你。”祁二秧子說,既是對媒人的感謝,又是表明同意人家給保媒的意思。

“成了一門親,多活十年。”徐大明白自從當起媒人便發明了這句他篡改,說生造的名言也成,男方家說女方家說,時間長了大家認同他的說法,“令愛今年貴庚?”

“一十七。”

“祁掌櫃,信著我了吧?”

“看你說的,亮子裏誰不知道你徐先生……”打鐵的祁二秧子嘴雖說不上是鐵嘴,但職業的千錘百煉也算能說會道,“閨女婚姻大事全交給你啦,你看著合適就行。”

“我受人之托,來提親。”徐大明白說,媒人多是受人之請,也叫托人保媒。此次也是如此,他說,“陶局長,想娶姨太……”

祁二秧子一愣,而後道:“陶奎元?”

“陶家……”徐大明白三寸不爛之舌,雖然不強於百萬雄師,說媒還是綽綽有餘,死人說活,天花亂墜不成問題,“祁掌櫃顧慮姨太吧?細想這有什麼,進了陶家的門同是陶家的人,還不是一個鍋裏吃飯,正房偏房大小也就是不當吃喝的名分而已……關鍵是,丈夫心不偏啥都解(決)了不是。”

“是,那是。”

“這事兒考慮一下,”徐大明白掌握火候,該退抓緊離去,說合不是強扭瓜,甜苦切莫論,媒人一手托兩家,必須是兩家都滿意才能往下進行。看出來鐵匠鋪掌櫃猶豫,不太熱心,看來需要幾次登門,要不然怎麼能說明媒人磨破嘴皮跑細腿的職業特征呢!他說:“祁掌櫃,過兩天我再來你聽的信兒。”

鐵匠鋪掌櫃祁二秧子在徐大明白走後抓起煙袋,裝上一鍋蛤蟆腿(一種烈性煙葉)點著,抽煙有助於他的思考。女兒小頂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媒人登門保媒很正常,至於相不相當,能否成則是另一碼事,總是件好事。按道理他樂嗬才是,可是就是樂不起來,原因是提親的男方太不可心。三江縣警察局陶奎元局長年過四十,已有兩房太太,再娶是三姨太。一個鐵匠的女兒嫁給有權有勢的警察局長,當時的社會看沒什麼不合適的,甚至鐵匠家庭還巴不得呢!可是,祁二秧子心裏像被人塞進一把草,紮巴拉沙(紮心的感覺)的。說說原因,祁二秧子對陶奎元了解,認為他花。三江人形容貪戀女色,或對女性品頭論足等行為的人稱花。也說花花、花屎蛋、花豆包,等等。看陶奎元娶的前兩房女人——正房是唱戲的,二房據說是從奉天領回來的從良妓女——足可以表明他的人品。鐵匠覺得將女嫁給陶家無疑推她進火坑。換個人,祁二秧子當場回絕,這個陶奎元求婚者不可輕易拒絕,鐵匠鋪屬於個體經營戶,歸警察管,警局設有經濟股,要想安穩地經營,警察不能得罪,尤其是警察局長更是不能得罪,打進步還沒機會呢!

唉!祁二秧子愁雲密布,心這杆秤不太好稱出分量,一頭是得罪不起的警察局長,一頭是骨肉親情的女兒,孰重孰輕他一時難以掂量出來。這不是一塊鐵,他搭一眼便知它的成色,用它做什麼。

“師傅,”大徒弟郝大碗進來,他有時稱掌櫃有時稱師傅,多數時稱師傅,說,“今天開爐嗎?”

“大碗你怎麼在家,沒跟她們去?”祁二秧子驚訝道。

“小姐不準我跟著去。”郝大碗說。

今天陰曆五月初三,鐵匠鋪掌櫃決定停爐兩天,一來檢修爐子,從正月十六開爐沒住下,師徒都很累,二來好好過端午節。五月初六再點火開爐打鐵。

“爹,我去西草甸子。”小頂子說。

“幹啥去?”

“采韭菜。”小頂子聽說西草甸子今年黃花開得特多,野韭菜也厚(多)。諺語說:五六月臭韭菜。春天韭菜頭茬鮮嫩最好吃,夏天各種菜蔬上市,韭菜成了六月臭。說明此季節韭菜是等下之物,誰稀罕它?長在草甸子上的野韭菜才是鮮嫩的頭茬,加之味道濃於家種植韭菜,深受歡迎。

“這時候韭菜有啥吃頭喲。”祁二秧子婉轉阻攔說。

“采韭菜,隨便抓幾隻蛤蟆。”

“後天初五,今天才初三。”祁二秧子說。

三江地區風俗,在端午節太陽未出來時捉蛤蟆,口中塞墨掛在房簷子下曬幹,用它治療疙瘩癤子(瘡癤),癩蛤蟆為最佳。

“初五那天抓蛤蟆的人太多,不好抓。”

小頂子說出提前兩天抓蛤蟆的理由,主要是去西草甸子的借口。當爹的看出她要出去玩一玩。去西草甸子不同於去上街,走出鐵匠爐院子,上街人未走出縣城亮子裏,基本安全。出城到西草甸子則不同了,那裏人們稱為西大荒,青草沒棵的,遇到胡子怎麼辦?

有錢怕綁、出門怕搶、在家怕偷。人們處在恐懼不安的年代。鐵匠爐掌櫃這樣擔心不奇怪。祁二秧子極力勸阻女兒外出,城裏怎麼玩怎麼瘋都行,出城令他心不安,說:“我怕你遇到胡子。”

“爹,咱家不是有錢人,不用擔心胡子綁票。”小頂子說,胡子綁票一般兩個目的,圖財、報仇。鐵匠掄大錘賣苦力能與什麼人結仇?錢,鐵匠鋪能有多少錢,小悶頭(有小財不露)都談不上。賊不走空,胡子不綁無錢財之人,“放心吧爹,紅杏陪我去。”

紅杏是小頂子的貼身丫鬟,伺候起居還可以,遇到凶險她能做什麼?祁二秧子說:“遇到胡子,她頂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