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歎年來起落(3)(1 / 2)

“將軍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陳創笑問一句,目中沒有絲毫波瀾。

敬軒微微皺眉,開門見山道:“晚輩此番前來,是為了勸將軍投降。”

陳創聞言,目光一僵,仍心平氣和道:“將軍以為老夫會投降麼?”

“大廈將傾,晚輩以為憑借將軍之力,不可能力挽狂瀾於既倒。”敬軒不卑不亢道。

“是麼?這隻是平南王的意思罷了。”陳創微微一笑。

敬軒很明白,若是不投降,城破之後,平南王不可能會容得下眼前這個人,可他畢竟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陳創此刻並不看他,目無波瀾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的手已不似當年一般力拔千鈞,手上青筋隱約可見,眼角已布滿了細紋,頭發已成了灰白色,甚至連替自己倒茶都有些顫抖,身上無一處不顯示著他垂暮之年的悲哀。

“將軍,大齊此時已是積重難返,難道你還看不出麼?”

“將軍請回吧,”陳創微微擺手,道:“告訴平南王,戰場之上,真刀真槍地見,投降這種事,老夫不幹!”

敬軒用力扶住身旁幾案,那一刻,胸中似有萬千情緒,一字一頓道:“若讓你投降是晚輩的意思呢?”

陳創聞言,手上的杯子不由一頓,須臾卻是歎了一歎,道:“這麼多年來,為父對不起你啊。”

如突然間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三十年的怨恨在這一瞬間全盤爆發了出來,他想宣泄,但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地方,不是時機。

是他這父親對不起他,可他卻不能就那麼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那便投降,保全自己。”一字一句自口中吐出,他強忍住,不要讓那聲音變得奇怪。

有片刻的沉默,而後,杯子被擱下,杯中茶水便就起了漣漪。

“為父是大齊的將士,若是國破,必定以身殉國。”鏗鏘有力。

三十多年前,他隨敬帝起兵奪位,那時,他還不過二十來歲,家國天下對他來說抵不過功名利祿,仁義道德抵不過榮華富貴。敬帝奪位之後,他成了本朝開國以來最為年親的太尉,一時間,聲名滿天下。起初,他以為自己當初這番破釜沉舟為他贏得了錦繡前程,是對的,是無可厚非的,可時間是最能檢測人心的東西。他還不夠狠,心腸還不夠硬。漸漸地,夜來幽夢,他總能看見當年的那些死在他劍下的王公貴族們一身是血地站在他麵前,向他索命。

噩夢纏身,他便越發不得安身。

十年兢兢業業,忠誠正直,一心一意輔佐敬帝,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當年叛君的罪名罷了。

而今麵臨同當年一樣的奪門之變,陳創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什麼:

——誓死衛國,以身殉國!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老夫雖然是一介武將,也知殺身成仁!”

“好一個‘殺身成仁’!”敬軒飲泣,鏗然下跪,道:“孩兒拜別了!”

茶已涼,陳創擱在案上的手忽然動了動,錚錚鐵骨,這目中竟也有了一絲淒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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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北軍營帳,十一正在商討破城之策,部署已定。而此刻百步之外,絲言拿了一枚糖果悄悄掀開營帳。

“猜猜我是誰?”絲言從織錦身後伸出小小的手蒙住她的眼睛。

絲言為了不讓她一下子就猜出,故意粗著嗓子,學男人說話。

織錦笑了笑,故意皺眉說道:“額,讓我猜猜……”她摸著絲言的小手,說:“這麼小的手,不用想,一定是……”

絲言有些忐忑,織錦故意想逗她玩來著,忽然就握住她的手,一轉身,剛想一把抱住她,腦子一重,忽然倒下身。

“娘,你怎麼了?娘……”絲言急得哭了。

織錦已是氣若遊絲,努力讓自己不要閉上眼睛,眼皮卻重的厲害,絲言的手還在她手上,而她早已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識。

戰場之外,殺聲滔天。

這一戰,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

神機營大炮始終未動,齊軍明顯也有些吃不消了,饒是如此,陳創也不得不在城中組織最後的抵抗了。

惠帝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守衛洛陽的最後一支軍隊被北軍盡數剿滅,太尉陳創,不負他自己的誓言,以身殉國。

惠帝在深宮之中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木然呆坐,遲遲不能言語,須臾,臉上竟是露出了一絲微笑,而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整理衣襟朝著那昌德宮正殿走去。

清晨的皇城,鍾聲還未敲響,龍椅之上,他正襟危坐,如同此前無數個早晨朝會一般等待著大臣們的朝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