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魔(1 / 3)

方非徐徐揚筆,太叔明涕淚橫流,嘴角流出一股濃白的涎水,從他的胸腔深處,發出虛弱悲涼、不似人聲的號哭,這哭聲落入那片喊殺聲中,仿佛大海裏的一個水泡。

星拂停在半空,呼喊聲變得稀落,眾人紛紛猜測,他會怎樣殺死對手,是用火焰燒死,還是用雲箭活活射死。

可是,方非收回了筆,他一抬頭,大聲說:“看夠了嗎?決鬥,我贏了,人,我不會殺!”眾人大感意外,巨塔上下,陷入一片沉寂。

兩個侍者鑽進鬥場,把太叔明拎了下去。

方非呆了呆,縱身鑽進塔裏,冰蝶鳥迎了上來,麵具後麵兩眼發光。少女沒有作聲,可是激動喜悅,仍是掩不住地流露出來。

兩人並肩齊飛,四周先是寂靜,接份響起一片烯噓,恍若夜晚的潮汐撞上了巨大的塔壁。方非的耳邊嗡嗡一片,什麼聲音也聽不真切。

一落地,呂品就迎上前來:“方非,我拿了全副的家當賭你贏!哈,那些三年生,全都輸到脫褲子,一個不落地跑光啦!”他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伸手。方非也笑了笑,雙手相握,方非身子虛軟,隻一晃,便癱倒在呂品肩上。

冰蝶鳥似要伸手,手到半途,又悄悄縮了回去。

“逞能的下場!”懶鬼搖頭咕濃,把方非扶了起來。

“方非!”大個兒的叫聲比誰都響,“你居然贏了,嗬,走了狗屎運哇!”

方非一抬眼,大個兒站在麵前,咧嘴大笑。突然間,他隻覺不對,揉了揉眼,沒錯,閃爍的燈光下,簡真的皮膚忽明忽暗,發出熒熒綠光。

“嗐!”呂品也叫了起來,“死肥豬,你的皮膚怎麼回事?”

“皮膚?”簡真不解道,“什麼皮膚?”

“水平法物!”冰蝶鳥一抖手,大個兒的麵前多了一團明鏡似的圓光,簡真對鏡一照,失聲驚叫——他的皮膚變成綠油油的,落在“鏡光符”的中央,就像是一隻圓滾滾的大毛蟲。

“你吃了什麼鬼東西!”冰蝶鳥低聲怒喝。

“沒有啊!”簡真快要哭了,“我隻喝了一杯飲料,啊,對了,那飲料也是綠色的!”

“那是冷翠煙,你這隻蠢豬!”

“啊?”大個兒楞了一下,尖聲大叫,“該死的小老頭!”

“小老頭兒?”其餘三人大為迷惑。

“剛才我見方非贏了,心裏十分高興。一個小老頭跑過來,問我要不要來一杯,我還沒回答,他就給了我一杯飲料。我那時高興,又口渴,也沒多想,接過來就喝……”他還沒說完,方非變了臉色,一把扯住簡真,“小老頭兒在哪兒?”

“那邊!”簡真往人群裏一指,方非登時衝了過去,可是人海茫茫,小老頭已經消失了。

“你找什麼?”呂品趕上來問。

“那個小老頭!”方非吐出一口氣,“就是淩虛子!”

“什麼?”眾人都是一驚。

“他在哪兒?”大個兒的眼角滲出綠瑩瑩的淚水,“臭元嬰,我要跟他算賬!”

方非站在那兒,心中一片茫然,冰蝶鳥忽地靠近,輕聲說:“跟我來!”她縱起劍光,一道煙衝破塔頂,鑽入了倒反的巨塔。

三個男生緊隨其後,一路上都有人招呼方非,還有不少道者飛上前來,拉拉扯扯,邀他一塊兒跳舞。

方非狼狽擺脫,穿過兩塔,不久前的苦鬥宛然在目,詭異的密語還在耳邊。

說話的是誰呢?那聲音又輕細,又柔和,不似男人,倒像女生。想到這兒,方非湊近冰蝶鳥,輕聲說:“混元歸一……”“什麼?”女侍者怒目相向,“你才是混蛋!”嘈雜間,她聽成了“混蛋是你”。

“不!”方非滿頭大汗,“我沒說混蛋,找說混元!”

“混元?你說這個幹嗎?”

“沒、沒什麼!”

“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沒、沒鬼!”

“沒鬼才怪!”

倒反塔上大下小,一道水晶隔板,將塔身分成兩半,下半是舞場,上半是職員駐地。一道門戶連通上下,侍者進進出出,人人都戴麵具,剛一進門,又遇上那個青鸞侍者,張口就問:“冰蝶鳥一百二十泡室的玉液酒送了嗎?”

“送了!”冰蝶鳥悻悻說,“青鳥,北野王在哪兒?”

“聲光大廳!”青鸞邊說邊飛,頭也不回。

穿過一條五彩繽紛的甬道,四人進入一間明亮的大廳,廳中上下四方都是巨大的通靈鏡,巨鏡映出塔內情形,閃閃爍爍,叫人眼花繚亂。

“北野王!”冰蝶鳥銳叫一聲。

“嗐!”上方傳來沙啞的聲音,“冰蝶鳥,你找我嗎?”

四人應聲抬頭,一張白色的坐椅冉冉落下。飛椅上坐了一個男子,頭戴玄武麵具,他靠近地麵時,方非發現他的雙腿齊股消失,隻剩下了兩截輕飄飄的褲管。

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心頭,方非意識到這是一個玄武人——自從進入震旦,這種感覺還是第二次出現。

“嗬!”北野王清了清嗓子,發出一串沙啞的大笑。這個斷腿廢人,正是沙啞門的歌手,也是羽鬥場的莊家,他飄上前來,語中帶笑:“九星之子,剛才的決鬥不賴!”方非一皺眉頭,默不作聲。

“九星之子……”北野王上下打量,“你對這場決鬥不滿意?”

“不敢!”方非冷冷地一說,“我是人,不是野獸!”

“人人的心裏都有一頭野獸!”北野王的眼裏透出一絲嘲弄,“你不滿意,也沒關係!我在你的身上下了大注,今晚贏了不少錢!”方非胸中火苗一躥,不由攥起拳頭。

兩人話不投機,氣氛一陣僵冷,冰蝶鳥白了方非一眼:“北野王,我要找一個人,不,一隻元嬰!”

“元嬰?”北野王呷呷一笑,“那可少見啊!”

“他就在極樂塔裏,你一定能找到他!”

“我幹嗎要幫你找他?”北野王眼神淡漠。

冰蝶鳥的胸口起伏,豎起一根雪白的手指:“一個晚上的薪水!”

“不!”北野王伸出兩個指頭。

“剝皮鬼!”冰蝶鳥氣得把腳一跺,“兩晚就兩晚!”

北野王哈哈大笑,一拍飛椅,升到大廳中央,他揮筆一掃,一團火光跑馬似的馳過四方,停在一塊通靈鏡中。北野王揮筆一指,鏡中的人群急速放大,亂紛紛的男女間,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那影子小巧玲瓏,正在那兒隨樂起舞。

“就是他!”方非大叫一聲。

“正塔十三區!”北野王話音未落,淩虛子忽地東張西望。

“不妙!”北野王銳聲說,“他察覺到了!”

“快!”冰蝶鳥衝了出去,三個男生跟在後麵。一群人衝過反塔,鑽進正塔,少女停了一下,凝神聽了聽,“北野王傳音給我,老元嬰去了第五區,要從西門出去。”

四人飛到西門,門前人潮洶湧,進進出出,方非心急如焚,左顧右盼,忽然眼前一亮,隻見一群女生身後,跟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那兒!”方非伸手一指,淩虛子應聲回頭,看見四人,忽地騰空而起,一陣風飛出大門。

“淩虛子!”方非高叫一聲,老元嬰抖了一下,隻是飛得更快。

四人銜尾緊追,身後的喧囂越去越遠,璀璨的燈光拋在了後麵。淩虛子去勢驚人,通身彩光煥發,拖出一道長長的尾芒。

黃光乍閃,冰蝶鳥一馬當先,再一閃身,搶到了元嬰後麵。

老元嬰飛行靈動,冰蝶鳥身法巧妙,兩人一逃一追,好似當空對舞。冰蝶鳥向前一衝,左手一撈,抓住了元嬰的右腿,可她情急中忘了淩虛子無形無狀,手指劃過元嬰的小腿,好似掠過一片幻影。

她愣了一下,老元嬰趁機躥出,少女一揚手,一道烏光射出,淩虛子身子一沉,好似墜了一塊鉛鐵,直直墜入一片樓宇,冰蝶鳥一晃身,也消失在房屋的暗影裏。

三個男生急忙跟上,冰蝶鳥的銀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三人緊追不舍,忽見銀衫飄飄下沉,鑽進了一條長長的小巷。

巷子裏幽寂無人,也沒有一盞符燈,兩側危牆高聳,腐臭撲麵而來,這條小巷藏在勾芒城的深處,陰冷潮濕,仿佛從沒見過天日。

冰蝶鳥默默站在巷子的盡頭,一麵高牆攔住去路,這麵牆屬於一座廢舊的老宅,牆上一排窗口,黑乎乎,陰慘慘,活是一群垂死的烏鴉,在夜風中發出吱呀呀的呻吟。

“淩虛子呢?”方非輕聲問。

少女指了指牆角:“到這兒消失了!”

“找機關我在行!”呂品樂嗬嗬上前,托著仙羅盤,一麵看天,一麵煞有介事。“東南九三,震益之間,月上東北七五……”

“閃開!”冰蝶鳥一聲銳喝,呂品一掉頭,少女揚起筆來,筆尖青芒電繞。懶鬼慌忙閃身跳開,隻聽一聲銳喝——

“開山破石!”

轟隆,一道電光正中牆根,亂石迸濺,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豁口。

“太野蠻了!”呂品大聲抗議,冰蝶鳥冷哼一聲,低頭鑽進豁口。

方非看了呂品一眼,目光不勝同情,接著低頭彎腰,跟在少女後麵。

“臭懶鬼,找機關你在行,吹牛你更在行!”大個兒神氣活現,一邊狠狠挖苦,一邊鑽進窟窿,可是進了一半,忽又攔腰卡住。他嗷嗷直叫,扭腰擺臀,死命想要擠入洞中。呂品一向助人為樂,抬起腳來,一隻灰撲撲的腳印,狠狠印在了那個胖墩墩的大屁股上。

“媽呀!”大個兒活是出膛的炮彈,帶著悠長的慘叫,消失在豁口深處。

“一群蠻牛,一點兒技巧也沒有!”懶鬼罵罵咧咧地鑽進豁口,聚靈引火,火光照及,卻是一條長長的石階。

階梯又陡又窄,筆直下降,上下四方,鑲滿了大大小小的鏡子。呂品的影子落入鏡中,若有若無,模模糊糊,一眼看去,恍若深夜裏遊過河底的一條大魚。

呂品緊走幾步,前方光明奪目,出現了一個房間,四壁鑲滿了鏡子,明晃晃映照出千百道人影——其他三人,已經到了!

“臭懶鬼!你還敢進來?”簡真一見呂品,怒氣衝天。

“死肥豬,我好怕怕喲!”懶鬼笑笑嘻嘻,沒有一丁點兒害怕的意思。

“我殺了你!”大個兒叉開雙手,想要掐住呂品的脖子,懶鬼晃身閃開,兩人四眼瞪圓,各自抽出符筆。

“住手!”冰蝶鳥銳喝一聲,“你們兩個蠢貨!”兩人借坡下驢恨恨收筆。

少女的目光掃來掃去,半晌搖了搖頭,眼裏流露困惑,她遲疑了一下,徐徐揚起筆來,呂品心頭一跳,忙叫:“慢……”

“開山破石!”雲掃飛出一股電光,刹那間,前方鏡中的人影同時出筆,百十道符光破鏡飛出,或粗或細,勢如百川歸流,直向少女湧來。

“銅牆鐵壁!”冰蝶鳥出筆的當兒,呂品也動了手,金光閃過,四周湧出一麵金牆,這道“金城不破符”倉促寫就,不敵電光銳利,一瞬間,牆破光消,氣浪翻騰。

冰蝶鳥一出手就覺不妙,得呂品擋了一下,急寫一道“順風推雲符”。青光迸閃,四人身子一輕,全都飛出鏡室,前方青煙嫋嫋,歸於平靜,可一想起剛才的凶險,眾人無不膽戰心驚。

“怎麼回事?”簡真吐了吐舌頭。

冰蝶鳥默不作聲,眼裏閃過一絲懊惱。呂品沉吟說:“這是一座還施鏡陣,能將符法一模一樣地反射回來!這兒有上百麵鏡子,就有上百道影子,一入境陣,就得跟一百個自己交手!”

方非倒吸一口冷氣:“這兒不能使用符法?”

“不止符法,鏡陣反射一切道術!”呂品望著鏡子,兩眼幽幽發亮,“除非找到它的主鏡!”

“主鏡?”方非一愣,“那是什麼?”

“鏡陣的樞紐,如果擊破主鏡,鏡陣就會失效!”

“怎麼找出主鏡?”方非問。

“攻擊鏡陣!”呂品微微一笑,“鏡陣一受攻擊,主鏡必生感應,那時留心觀察,一定就能找到主鏡!”

“廢話!”冰蝶鳥冷冷地說,“說得容易,誰去攻擊?”

“這個嘛,”呂品摸了摸下巴,“得找個皮最厚的去!”

“為什麼皮最厚?”方非不勝好奇。

“皮最厚才能挨揍呀!”呂品話沒說完,六道目光落在大個兒身上,簡真又驚又氣,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看我幹嗎?”懶鬼摟住他的肩膀:“好小子,我想來想去,你變身攻擊鏡陣,風險最小!”

“我不幹!”好小子狠狠把他甩開,“臭懶鬼,你公報私仇!”

“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豆子眼,你真的不幹?”大個兒一掉頭,冰蝶鳥的目光投來,活似下了一陣冰雹。

簡真亂了方寸,他臉漲通紅,雙腿發軟,大身子裏的經絡一條條都打了結。冰山女心如雪、膽似鐵,這也罷了,偏這一副冷硬心腸,卻配了一張漂亮的麵孔,給那兩隻眼睛一照,簡真就是一條鐵漢,也立馬服了軟。

“你們……”大個兒抽起了鼻子,“你們都欺負老實人!”

方非歎氣說:“簡真,有勞你了!”

“假惺惺!”老實人一把掀開方非,氣哼哼走入鏡陣,翻身化為一隻紅豬,左瞅瞅,右看看,一味拖延時間,就是不肯出擊。

冰蝶鳥等得不耐煩,眼瞅大紅豬掉過頭去,忽一揚筆,一縷電光擊中豬臀。

肥豬渾身鬃毛倒豎,狂叫一聲,下意識往前猛衝,這一下鏡陣發動,紅豬的影子破陣而出,幾十上百,勢大力沉,撞得簡真嗷嗷痛叫。他轉身回跑,不料一轉身,兩支符筆迎麵指來,呂品嘻嘻直笑,夥同冰蝶鳥斷了他的退路。

簡真無奈掉頭,使出渾身解數,跟那影豬糾纏。他撒起潑來,別有一番狠勁,連蹦帶跳,連衝帶撞,忽地奮力一跳,哐當,撞上了一麵鏡子。鏡麵嘩然破碎,碎片化為縷縷青煙。

“啊!”眾人齊聲驚叫,不料叫聲剛落,鏡陣上方微光星閃,一片白光掃過,破鏡重圓,一眨眼又恢複了原狀。

“死肥豬,行了!”呂品高叫一聲。簡真如奉大赦,倉皇撤退,退到鏡室入口,騰空一躍,半空中化為人形,喘籲籲落回地麵。

“在那兒!”呂品指著鏡陣左上角,那兒有一麵圓鏡,小小的混不起眼。

“破!”冰蝶鳥筆出如風,一道白光擊中圓鏡,隻見星光亂閃、雲煙起落,圓鏡絲毫無損,反而更加明亮。

冰蝶鳥一怔,脫口而出:“這是一麵符鏡!”

“沒錯!”呂品點頭。

“符鏡?”方非不由問,“什麼符鏡?”

冰蝶鳥瞅他一眼,神色鄙夷。呂品笑著解釋說:“若是摶練的寶鏡,擊破鏡子就可破陣。這麵主鏡不但摶練過,還藏有極厲害的護身密符,要擊破鏡子,先得破解這道密符。”

“怎麼破解?”小度者隻覺頭痛。

“要破解符法,先得看見符字,我記得有一道‘虛室生白符’,可以顯出隱藏的符字,可惜……”呂品皺了皺眉,“我記得定式,可寫不出來!”

冰蝶鳥舉起筆來,喝聲:“無中生有!”一縷青光投入鏡中,鏡中掠過一行符字,可是稍縱即逝,一眨眼,鏡子又是一片虛無。

呂品眼疾手快,符字剛一顯露,他就揮筆寫下,仔細看去,卻是一行古篆:“水平虛空取法萬物幻虛就實堅不可破真一歸元急急如律!”

“誰見過這道符法?”呂品瞅了半晌,悶悶發問。三個男生一掉頭,齊齊看向冰蝶鳥,少女冷冷看了一會兒,搖頭說:“我不認識!”

“老元嬰鬼門道還真不少!”呂品嘖嘖連聲。

“混賬老兒!”簡真的皮膚綠氣未退,恨的咬牙切齒。

“好在我有後招!”懶鬼一伸手,扯出通靈鏡,“你們知道‘萬符破解台’嗎?那兒有一群高人,專門破解奇難符法,我可是那兒的老客戶……”

“投機取巧,無恥無聊!”少女冷冷給出八字評語。

懶鬼微微一笑,揮筆輸入符字,過了一會,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又過時許,失聲叫道:“這什麼破密符,破解台也破不了!”

“哼!”冰蝶鳥冷冷地說,“活該!”

方非默不作聲,閉上雙眼,一轉念,隱書落入掌心,他心念一動,白石板上字跡浮現,一字不差,正是那一道生僻密符。

“更絕妙的是,如果在隱書的正麵寫下一個符咒,那麼,翻到它的背麵,就能找到破解的反咒……”天皓白的話在心中響起,方非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其他三人見他神奇古怪,隻怕有失,也都跟了上來。

方非走到鏡室中央,翻過隱書,看了一樣,跟著抬頭望去——那麵主鏡高懸在上,圓如滿月,光華冷清。

一股熱氣直衝喉頭,方非揚起筆來:“真假假萬物遁形!”

筆尖掃過虛空,湧出一行符字。刹那間,四周的明鏡中間,千百人影起落翻騰,同時結符成字,符字飄到鏡子外麵,四麵八方地飛到方非筆尖,凝結成一團純青色的大火,火勢騰空,呼地衝向主鏡。

青火一閃而沒,全為圓鏡吞噬,皎潔的鏡麵模糊起來,儼然蒙上了一層水汽。方非心頭一沉:“反咒不對嗎?”念頭剛剛閃過,隻聽哢嚓一聲,圓鏡中心迸裂,分出無數細紋,勢如毒蛇遊走,瞬間布滿四壁。

四人驚奇駭異,左顧右盼,不知該走該留。還沒拿定主意,鏡室搖晃起來,簡真又驚又怕,連聲說:“怎麼回事……”呂品也叫:“方非,你幹了什麼?”

裂紋到了眾人腳底,地板也是一麵巨鏡,頃刻四分五裂,四人腳下一空,眼前發黑,身不由己地掉進了一個無底深坑。

這一下十分突然,四人亂成一團,馭劍的馭劍,駕輪的駕輪,簡真也抖開了雙翅。這時頭頂一暗,入口光亮泯滅,四麵一團漆黑,除了四人的道光,再也看不見一絲光明。

“陷阱?”方非心跳加劇,正想衝回地麵,忽見黃光閃動,冰蝶鳥向下飛去,三個男生見狀,也隻好硬起頭皮跟在後麵。

飛了十裏遠近,終於落到坑底,周圍黑沉沉、靜悄悄,空氣潮濕凝滯,彌漫著一股難言的臭氣。

光亮一閃,冰蝶鳥寫了一盞長明符燈,輕輕送入空中,銀光衝破黑暗,四人舉目望去,同時吃了一驚——斷柱殘垣,比比皆是,四麵石壁嵯峨,汙水縱橫流淌,彙成了一道濃黑如墨的小溪。

“這是哪兒?”方非的嗓音發抖,落在幽深地底,顯得格外清晰。

“這是一個避難所!”冰蝶鳥似乎歎了口氣。

“避難所?”

“嗯!”少女的聲音有些傷感,“這是躲避道者戰爭的地方。”她沉默一下,幽幽地說,“這個避難所,已經廢棄了。”

“什麼聲音?”呂品側耳傾聽。

“喂!”簡真一個哆嗦,“臭懶鬼,你少嚇唬人!”

“看來我猜錯了!”冰蝶鳥的眼裏迸射寒光,“這個地方不是廢棄掉的!”

“什麼意思?”三個男生齊齊望她。

“這個地方……”冰蝶鳥凝視幽深遠處,“是被摧毀的!”

“什麼……”簡真還沒叫完,大個子忽地僵直,一股恐懼爬上臉頰,肌肉微微抽搐起來。方非見他神色,也忍不住側耳傾聽,暗處窸窸窣窣,似有什麼東西蜿蜒爬行。

腥臭撲鼻,濃烈無比。

啪,符燈熄滅,一團漆黑。

尺木鬱鬱泛青,照亮數米遠近,光亮的盡頭是無垠的黑暗,黑暗深處,想起了一聲低沉的怪吼,窒悶可怕,更有一種莫名的渴望。

方非的熱血似被抽空,從頭到腳一陣冰涼。

狂風撲麵,空中閃過一個黑影,濃烈的腥臭鑽入鼻孔,方非隻覺一陣頭暈。他慌忙縱身飛起,青光黑影交錯,相距不過尺許,汁液飛灑淋漓,濺落在地,嗤嗤作響,一個酸腐氣味,登時彌散開來。

方非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沒緩過勁來,風聲又起,黑影淩空舒卷,閃電掃了回來。度者提起尺木,閃身躲開,觸手掠過一麵石壁,就像是湯匙刮過奶油,岩石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黑影若無其事,曲曲折折,又向方非卷來。

“氣箭破空!”方非一揚手,筆尖發出連綿銳響。

怪影迎頭趕上,跟無形的氣箭碰了一下,搖晃晃向後一縮,忽又筆直刺來。方非縱身飛起,奪,怪影刺入了一塊岩石,倉促間無法拔出,活似一條蟒蛇,死命掙紮扭動。

方非出了一身透汗,忽聽簡真尖聲大叫,掉頭一看,大個兒連人帶甲,被一條黑影攔腰纏住。

火豕甲紅光怒射,照出黑影輪廓。那東西死白發亮,形似一條章魚觸手,通體密密層層,布滿刀片似的鱗甲,鱗甲刮擦寶甲,吱吱嘎嘎,尖銳刺耳。

大個兒死裏求活,使出渾身力氣,右臂護住頭臉,擋住了掃來的觸手,左手嗆地彈出一把長刀,迎風一揮,噗噗連聲,觸手斷成幾節。

黑暗深處,傳來一聲悶叫,淒厲憤怒。簡真也是哇哇大叫,右手精光一閃,又彈出一口長刀。這對長刀本是紅豬嘴上的長牙,一旦揮舞起來,刀光映雪,飄飄灑灑,所過處腥液飛濺、臭汁橫流,觸手節節寸斷,轉眼支離破碎。

大個兒脫出身來,鼓起雙翅,雙刀舞得密不透風,酸腐毒液與刀光一接,嗖嗖嗖四麵彈開。簡真殺得興起,掄刀左衝右突,一眨眼,又斬斷了三條觸手。

黑暗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嚎叫,淒厲尖銳,整座廢墟簌簌發抖。

簡真心頭吃驚,抬眼望去,轟隆一聲,亂石紛飛,對麵的牆上開了一個大洞。磨盤大小的石塊當頭砸來,大個兒措手不及,一塊巨石趁虛撞上了他的胸口。簡真慘哼一聲,向後跌出,黑暗中,一條觸手悄無聲息,潛到了他的身後。

“太白無鋒!”一縷銳芒劃破黑暗,觸手一遇白光,掙紮著斷成兩截,腥臭的汁液噴灑不絕。

簡真狼狽躲開,心子撲通亂跳,一回頭,呂品駕著飛輪,在一片觸手間穿梭,筆尖白光星閃,斷裂的觸手漫天亂飛。

“死肥豬!”呂品邊打邊笑,“打起精神來,別叫妖怪吃了!”

“呸!”簡真一麵抵擋兩條觸手,一麵破口大罵,“臭懶鬼,你少得意了,剛才沒你,我一樣應付得了,媽呀……”一條觸手纏住左腳,大個兒手忙腳亂地揮刀去砍。

嚎叫聲悠長不絕,石壁上的洞口越來越大,擠出來一個黑白相間的龐然巨物,那東西軟綿綿、黏糊糊,長滿無數觸手,不住地揮舞扭動,觸手間藏了無數的怪口,乍開乍合,令人觸目驚心。

這東西大若小山,無形無狀,無手無腳,也無眼鼻耳朵,眾人呆怔間,它向裏一縮,忽地怪口緊閉,接著渾身暴漲,發出一聲銳叫,一時間,千百怪口怒張,噴出無數銀絲,縱橫交錯,結成一張大網,罩向空中四人。

方非正與兩根觸手搏鬥,忽覺白光刺眼,慌忙一提尺木,急往上飛。一片銀絲擦身掠過,遠看細如絲線,近了才發現有手腕粗細,瑩白透亮,竟是一股股濃稠的膠液。

“氣障重重!”一串氣團撞開膠液,方非乘著氣浪,一股腦兒升到了百米高處,膠液到了這裏,似乎勢窮力盡,搖晃晃向下墜落。他心頭一鬆,正想喘口粗氣,冷不防腳下一沉,身子直往下墜,低頭一看,一股膠液穿透遁光,緊緊黏住了尺木的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