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綿綿 第一章 昔日同學雙登門(1 / 3)

一九九二年六月。青島。

56歲的朱平與妻子素雲乘出租車去火車站途中,一直在想:自己也是個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因單位人員精簡,才申請提前退休。怎麼就琢磨不透女人的感情變化呢?兒孫輩且不去論,看看身邊這位結發老妻吧:三十年的相濡以沫,原先那麼賢惠,事事百依百順,日子過得百般愜意。可一退休邁進市老年大學,先讀古典文學,回家按時請教朱平,恭謙溫良;後轉讀外國文學,朱平有時解釋不全麵,竟引來她藐視性的眨眼。第三年轉學舞蹈,是個體力活,午餐,晚餐的采購,烹飪自然就落到了朱平身上。此次班上有人要去敦煌,素雲立馬相應,道是從最古典的壁畫舞姿中汲取精華,豐富知識和靈感,嘿嘿等著瞧好吧!聯想她在家動輒把腿壓抬桌邊,手腕左擺右搖,活像隻不知疲倦的鵬鳥,一個勁地在眼前忽閃著翅膀,招人七分可笑三分不屑。現在,快去吧,去吧,清淨十天也是240個小時哩。

剛進火車站大廳,月牙形半圈的徐娘老姐妹,又嬉笑又擁抱,真不怕周圍年輕人見笑。素雲下車拖行李箱過來囑咐:別皺眉頭看不慣,這是追索青春!馬上要進站檢票,回家吧。我可給你留足時間和空間,千萬別出大格丟了老臉。旁邊圓臉大姐插嘴說:不放心趁早一塊回家。要是半夜大哥在樓梯口遇見個還珠格格,那還顧上什麼大格、小格呀?嘩,立刻引起一片喧笑聲。

回到家門剛掏出鑰匙,身後一隻小手拍在朱平腰上:爺爺。

你是誰?我是圓圓,你的新鄰居哇!昨天早上你拉的小提琴真好聽,我今天早上一早就等呀等呀等到現在,你怎麼能不按時間誑人?小姑娘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不滿中帶著微笑十分可愛。

朱平心頭一熱:小提琴是他中學時期唯一的喜好,當時團島一中兩位音樂老師李華萱和李錚,對小提琴均很有造詣,帶出班上陸鳴、楚若月等業餘愛好者,他雖名列其中卻不算佼佼者。以至素雲約定:她清晨外出溜海邊,晚飯後外出散步,室內外屬朱平自由支配。現在出現圓圓小聽眾,哪怕阿花阿狗多了也是捧場哇。於是,雙方手指拉鉤,明早七時開場。

進屋少了桌椅、盆碗、人走的動靜,還真有些空蕩蕩。倒水品茗,閑思時,門叩響。

你是誰?朱平開門見一年約二十歲上下、很拘謹的男青年。

先生,我是負責本地段的郵政投遞員,有幾份新出版的刊物,內容涉及名人、曆史等,社址都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可以八折優惠。

朱平:不喜歡政治、明星人物和曆史讀物。

那、那又是為什麼?

朱平忿言:難道有義務說出具體理由?

不!先生請原諒,我剛就業,辦事、說話很不成熟,你老不妨對我多賜教一二。刊物是領導分配推銷的業務。

朱平:所謂名人軼事往往欠缺真實充分資料的權威性,如今期刊俯拾皆是,正如一棵巨樹上的鳥兒,你瞅我我瞅他,互相抄襲外加文字渲染,謊言不可怕,最害人的是半真半假的文章,是非難辨,不如借閱文學作品,在虛構中觀察社會變革的動向。你怎麼想?

謝謝先生指導。本來這幾本雜誌我想買下完事,我爸說初次踏入社會,當次乞丐又何妨?臉皮太薄,在社會上、同事間怎麼混?趁小夥轉身時,朱平抽出一冊,付四元錢。

謝謝先生,我終於開張了。小夥稚嫩的臉漲得通紅,眼角有點潮濕。

別這樣,祝你步步好運。朱平揮手作別。

午睡後,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隨著不定的風向,像細竹簾一遍遍擊拍著窗玻璃,朱平伸懶腰、捶肩頭,自詡仿佛在南方湖中小船一般——門又響了。

你找誰?朱平開條門縫瞧。外麵站著位身材修長的女性,腰杆挺直,淡青色上衣,深灰西褲,額頭被雨濕的頭發散蓋,一時辨不出對方的年齡,但肯定不是青年。

她右手撩起額發,坦言道:聲音還聽得出來,就找你!如果四十年前你肯定不能這般講話?

朱平眼前映現連串中學時期相處的幻影,一陣欣喜:若月!這不是做夢吧?快請進。邊說邊遞過幹毛巾。的確,高中畢業後,同學們分赴不同大學、崗位,曆經各種政治運動、六0年******,悠久歲月中大家像在四方奔跑不息的運動員,坎坷高低或躍過或跌倒,音訊渺渺,如今改革閘門大開,人們不再顧及言語得失,一朝相見,凝聚多少不盡的心語,既感欣慰又感心酸,難繪的憾喜。

若月坐定品茶:同學,日子過的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