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
號稱連時間都能凍住的冰冷的大風從這裏出發,浩浩蕩蕩,一路往南,跨過山和大海。
當其到達這片土地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威能,也帶上了一路而來的泥土與草木的氣息,如同溫柔的母親,擁抱著這片土地。
山裏田間的農民們感受到這溫暖的風,瑟瑟發抖的軀體也慢慢平複,他們會抬起頭,對著這片天空喃喃道:
春天,到了啊。
與此同時,明也經曆了他人生中一次重大的轉折。
對於春天到了,他渾然不覺。
明隻是躺在蒼白的病床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聽到了一聲鳥叫。
然後第二聲,第三聲,嘰嘰喳喳的。
躺在床上的明扭過頭看向窗外。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啊。
然後,春風把明從這個家裏帶走了。
繁華的街道。
人來人往。
沒有人太過注意明。
在這個戰火紛飛的世界裏,身體局部的缺失,早已司空見慣。
這是明旅行的第六十天。
四月,春夏之交。
或許這片蒼穹之下真的擁有奇跡。
弟弟在移植了手臂之後病情逐漸開始穩定,並且有了蘇醒的跡象。接下來隻要等接上去的手臂幹枯脫落,寒毒就能被去除了吧。
養父在明麵前哭了,這是第一次。明分不清他是因為喜悅還是因為內疚。明在一旁眼淚默默地留下來,但沒有哭。
能救弟弟明很開心。明跟弟弟關係很好。即使不是親兄弟。明想趁著弟弟醒來之前離開。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明不想看見他哭。
明在拜祭了養母之後就安心地離開了家。
明沒有料到的是,寄宿在右手的焰紋,在失去右手後,再次出現了。
在明離開家的第三十天,焰紋逐漸出現在明的左手,但規模沒有移植前右手的布滿整條手臂那麼大。
在明離開家的第一百天左右,焰紋的顏色逐漸退去。成為了明左手上一些淡淡的紋路。就像那條被移植的右手在移植成功一個月之後那樣。當時術士說,那樣子焰紋就算穩定了下來。移植成功了。
明也問過焰紋是什麼。
術士告訴他,那是一種可以操縱火焰的神紋。擁有神紋的人並不多。運用得好的話,就可以化為一股強大的力量,以一當百。但目前世道荒亂,人連活下去都要耗盡全力,想知道或學習焰紋的用法就更難了。當然,生存本來就是一件必須竭盡全力的事,對於所有生命都一樣。再說他也不會焰紋的使用方法。但或許明能自己掌握。
天氣極好,當真可以稱作風和日麗。
晴空萬裏,飄蕩的幾片白雲暈染出一種很和諧很安寧的感覺。
明左手拿著一個叉燒包,啃了一口。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不多。
忽然一個灰色的影子撞進懷裏。明沒穩住,摔倒了。而灰影貼在他身上。
幸好沒弄髒叉燒包。
身上的灰影挪開到一旁。
明用手肘撐起自己,坐在地上。
扭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的衣著並不好,頭發也亂成一團。
“對,對不起,”小女孩低聲,“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沒事,沒事。”明發現小女孩一直盯著自己左手。
難道她想吃這個?
明看著小女孩的臉,深陷的臉頰和雙眼,麵黃肌瘦。
“呐,你要不介意的話,要吃嗎?”明晃了晃左手的包子。
“可以嗎?”
“是的。”
“謝謝。”小女孩伸手去接過明手中的包子。
隻啃了一口呢。
小女孩把拿到的包子小心翼翼地用衣角包好,起身向明輕輕地鞠躬。然後迅速小跑開,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
明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繼續往前走。
今天就到處逛逛。
明走到對麵街的包子鋪,又買了一個叉燒包。邊吃邊走。
明感覺有什麼涼涼的打到了鼻尖。
喏,要下雨了。
剛剛還晴空萬裏的天空被數量眾多的烏雲迅速遮蓋住。
白色的雷弧在雲間閃過。帶出陣陣轟鳴。
天氣說變就變。
明迅速啃完包子。
四處張望,趁雨沒下大之前找到一個能避雨的地方。
奇怪的屋簷下。
額。旁邊大門上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醉春樓。額。這沒什麼關係吧。
雨漸漸地越下越大。
下雨天總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水汽與地氣從地麵上升。
明覺得這個世界有點模糊。左手下意識地想摸摸右手。意識到已經沒有右手了。左手順勢繞上一點,抱住自己的身體。即使已經快要習慣沒有右手的生活。可一旦意識到自己不會再有右手,還是忍不住想要哭。
外麵衝進來一個灰色的小身影。
啊,是避雨的難友啊。已經渾身濕噠噠了啊。
有點熟悉。仿佛不久前見過一麵。
啊,對了,剛剛的小女孩。
小女孩還是剛剛的那樣。但用衣角包著的包子已經不見了。大概是被吃掉了吧。
明吸了吸鼻子。
要不聊下天?
“呐,你好。”明扭過頭對著小女孩。
“嗯?”小女孩也發現了明。
覺得小女孩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額,這是厭惡嗎?
對了,這棟醉春樓。
該不會被認為是剛從裏麵出來的吧。
還是解釋一下嗎。
“額,那個,我隻是過來避雨的,隻是恰好走到了後麵這家店的旁邊避雨。”
額。好像這並沒有什麼用。
小女孩的神情就好像在下某種決心。
“那,那個,你要是肯幫個忙,我願意……”小女孩漲紅著臉,“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清白之身!”
額。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看起來是這樣的人嗎。
隻是,是什麼讓她下這樣的決心。
“呃。嗯。首先,我不是那樣的人。再者,你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明覺得自己應該問問。
可是問什麼會想問呢?
是了。一年多之前的那次遭遇。那場噩夢。
是那個誰也不知道名字,誰也看不見其樣貌的那個男人吧。從天而降,救了這個商隊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