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坡(1)(1 / 2)

故事發生在三更半夜的深山老林,他和她並肩遊走。

夏末。月色一貧如洗,光亮有些慘淡,從芥草、灌木、花叢中滲出,從遠山、瀑布、奇石中透出,似是它們自帶著微茫的光。這微茫聚在他深褐色的瞳,倒顯得清澈明晰。

山裏的氣息愈見爽淨,是葉回厚土的濕潤清冽,是花歸塵泥的甘香甜美。林霧清氣裏呈現出山的脊梁和瀑的曲線,她做了個畫家取景的手勢,他笑:“身在畫中便可,不必太貪婪。”

這漫無目的的夜遊,他的登山鞋和她的高跟鞋配合默契。

他們是在山頂酒店的小花園裏遇到的。酒店後門一條小徑直通往半山坡上黛瓦栗柱的四角亭,沿途兩側種滿雜亂生長的紅玫瑰、藍中透紅的夏枯草、暗香浮動的的野百合。田園風格的庭院燈錯落其中,光線暗淡脆弱,如同經不起陣風來襲的燭火,卻足夠讓他們看到彼此。

當時,他正坐在亭內的石凳上抽煙。

獨自賞花的她走進亭子:“我能坐在你邊上嗎,先生?”

“坐吧。”他笑了笑,“不過是個座位而已,況且它不屬於我。哪個男人會拒絕年輕姑娘這個小小的要求呢?”

年輕當然是好的。這一點,她姣好的身體曲線告訴了他。隻是,她天真的媚態又告訴他——年輕是危險的。僅僅是個年輕女人就算了,若附加著美貌的資本,甚至還有些許羅曼蒂克氣質——對於遇到她的男人來說其實是喜憂參半的。

不過,他並不缺女人。

他缺少的究竟是什麼?這也是為什麼要孤身出行的緣由。他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這些事情非要遠離凡塵才能分析透徹的。即便已近不惑,他仍然迷亂不堪。

她撫摸著高跟鞋和纖細的腳腕,絲毫沒有責怪他把煙灰彈到她鞋背上的意思,倒讓他有些尷尬了。尷尬的同時,竟發現手心是微微發燙的。這感覺他很久沒有過了。之於他而言,這是害羞的標誌。

這是他來到戒坡的第21天,也是最後一天。在佛教裏,把單數看作是陽;古代英國人認為7的倍數是吉利的;21朵玫瑰代表最愛……當然,一概與他無關。他決定呆上21天,僅僅是因為抱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信念,狠下心來拋工作、關手機、斷網絡,好好念享受清心寡欲的日子。

他萬萬沒想到,在戒坡的第21天會邂逅一個姑娘。一個大多男人看到都想擁她入懷,卻又擔心一轉頭她就投入別人懷抱的姑娘。他開始嘲笑自己——原來,獸的本質並未因了清心寡欲而消減,人若是浮誇到了某個地步,再怎麼歸隱山林都無濟於事。

她說:“奇怪,明明是一座山,名字倒叫‘戒坡’。”

“出來遊玩之前,你應該先了解景區的概況。不過名字並非重點,既然是玩,就不應該有重點。”

“嗬嗬。我猜,爬上山的人都有戒不了的東西。戒不了才要逃避,對吧?你要戒的是什麼?絕對不是煙,是吧?”

他的笑是從鼻子裏發出的,執煙的手輕輕一揚,長長一截煙灰隨之落下。她後來回憶,那截煙灰並沒有馬上落地,而是先落在她的鞋麵上。

她並未生氣,隻是俯身,抬腿,輕吹一口氣,揚起眉毛看他。

而他的回憶裏是什麼都沒有的,唯有她的臂膀和手背:確切地說,是被月光曬得泛青的那對臂膀——庸脂俗粉偏又骨骼清奇,倒是璞玉的質地;細小的流動著血液的脈絡蜿蜒在她的手背上,若隱若現,像極了他早春采摘到的高枝上最鮮嫩最明綠最多汁的香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