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說寬也不寬,因為它每次隻能渡一個魂。
奈何橋說窄也不窄,因為它足以容下一個茶攤,一個茶棚。
就在橋的最高點,茶攤孤寂的守在那裏,攤旁有一顆巨大的相思樹,樹上掛滿了鈴鐺,每有鬼魂經過鈴鐺便發出清脆的聲響。孟婆寂靜的站在那裏,鈴鐺的每次晃動她都遞上一碗茶。在橋下看去,她身材瘦小,滿頭白發,可當你走近你會發現,其實她並不是很老,甚至從她光潔的麵容看來,她還很年輕。
鬼役押著新來的鬼魂走上奈何橋,鐐銬的聲音伴著鈴鐺叮叮作響,孟婆抬眼看那鬼魂一眼,輕輕搖頭,這不是個聽話的鬼魂,她低頭盛滿一碗茶,待那鬼魂走到茶攤前,她伸手將茶遞上,那鬼魂憤憤瞪著她,卻不接,“我不會喝,也不會忘記!”
“是嗎。”孟婆淡淡回應,她收回手,看著忘川河內被永生禁錮的魂魄,眼中是習以為常的冰冷,“他們曾經也不肯喝,可在受盡地獄之火的灼燒之後,他們想喝得要命,可他們卻沒有機會了。”
“哼!地獄之火算得了什麼,我便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喝這個!”那鬼魂看起來很是傲然,大多數被前塵牽絆的人都拒絕喝下這杯茶,可最後,他們卻不得不喝下,因為他們不知,牽絆便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隻有放開,才是真正的解脫。
孟婆冷眼看著他,抬手之間,他的腳下燃起了幽藍的火焰。那些鬼役見狀,忙向後退了一大截,火焰越來越盛,那鬼魂緊咬牙關,神色在痛苦中變得猙獰,卻始終一聲未吭,孟婆靜默的看著他,抬手見火光衝天,那鬼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可轉瞬一切又恢複如常。他上下打量著自己,疼痛猶在,可火光卻早已不見,他吞了口口水,昂頭一副傲然姿態,似在掩飾剛才的失態,可在這裏,誰又會在乎?
“喝,還是不喝?”孟婆再次問道,如她所料,那鬼魂依舊堅定,“不喝!”
孟婆不語,指著奈何橋的另一端,那裏彼岸花開得如火如荼,在河邊無風自舞,招搖著的花莖,似在指引迷途。搖曳的花姿,迷人的眼,亂人的心,花間女子低頭輕嗅花香,神色恬淡,一如平常,她抬臉望著橋上男子,嘴角溢起笑意,她朝那男子招招手,那男子立即不顧一切的想要衝過去,可麵前卻似乎有道無形的屏障攔著他,任他如何衝擊都不能靠近她分毫,眼看著那女子漸漸向後退去,越來越遠,那男子越發急躁起來,“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喝了它,你就能過去。”孟婆將茶遞給那男子,那男子毫不猶豫的一口飲盡,可待他飲盡,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為何。他呆滯的跟在鬼役身後,對岸的花早已化為烏有,花間的女子亦隨風散去,有的隻是遍地白骨和遊蕩的亡靈。孟婆看著那男子隨鬼役遠去,輕歎了口,再次將茶遞給了下一個鬼魂。地府的鬼魂絡繹不絕,孟婆每日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卻又不能疲倦,有時望向那引渡的彼岸花,她不禁想,迷惑他們的究竟是美豔的花,是花間的人,還是心?
孟婆仰頭望著樹上寥寥無幾的鈴鐺。世上能夠看開看破的人實在太少太少,沒有人能夠心甘情願的把記憶交付給相思樹保管。即便是樹冠上那隻點了朱砂封印的鈴鐺,也是孟婆強行的結果。孟婆遞茶的手緩緩頓了下來,茶碗的倒影中,一個男子的身形越來越清晰,卻又越來越遙不可及。她捧著茶碗,想要看清,可幻象隻在一瞬便化為烏有,隻餘自己的倒影留在水中,她輕搖了下頭,將茶碗遞到了下一個鬼魂的手中。
那鬼魂接過茶,一口飲下,眼中卻是難見的清明。她將茶碗還給孟婆,聲音輕柔溫和,似在哄一個怕苦的小孩吃藥一般,“茶很好喝,你為何不喝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