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桐,來,”西督軍夫人漂亮的圓杏眼睛似彎非彎,微笑著說,“過來,陪姑母說說話。”
“是。”山桐滿臉誠惶誠恐,立時含首躬身回應。
“你我姑侄同族,嫡宗、少宗的分別都是說給外人聽的,在我這裏,不用拘束。來,你坐過來。”
山桐依言坐到西督軍夫人下首,微微低頭,督軍夫人紅棕色絹製的長袍順勢進入眼簾。夫人偏愛深色外袍,再內著白色襯衣,每與年近花甲的督軍並肩而立,總是不失夫人的莊重威嚴,而以白色作為過度,則更突出了夫人作為一名二十六、七歲女子別有的嬌韻。山桐比夫人小兩歲,五年前為陪嫁進入督軍府,然而嫡庶有別,與夫人從不親近。特別是去年竟先於夫人懷上公子,山桐在這位同族的姑母麵前越發謙卑。
“你自年初生下公子申,一直身體虛弱,幾乎從未像現在這樣單獨來我這裏說說體己話。咱們一起進府,你一直乖巧本份,此次為督軍生下公子,也是給本族長了顏麵。初做母親,雜事紛呈,你若內心焦慮惶恐也是平常事,平時得空可多帶小公子過來我這裏走動,也是多個人替你分擔。”督軍夫人說著特意頓了頓,看著山桐的頭不由自主地又低了些,慢慢接著說,“督軍與前夫人相守數十年,感情深厚,往後的日子,還需咱們互相扶持,特別是小公子還這麼小,前夫人的嫡子們都已經長大。”
“是。”山桐輕聲回答。
“翠羽,你去把前些日子衛國公所賜,督軍轉贈於我的白玉頭釵和手鐲拿來。山桐氣質清雅,襯得起這套首飾。”
平日裏十分高傲,素不與人往來的夫人忽有重禮相贈,山桐手心裏微微冒汗,正不知如何應對時,聽到督軍夫人繼續說:“翠羽,你再把廚房裏燉的乳鴿湯一並拿過來。山桐戴上首飾以後,正好把湯送到宗廟,督軍正在那邊思考應敵之策,恐怕飯也沒有吃好。”山桐略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正對著夫人投過來的目光,“我們女眷,所做也不過這些。山桐你覺得呢?”
“是。”山桐再次輕聲回應,手裏的汗越積越多。
狄人自西北來犯,幾天前已勝邢國,卻不像往常掠奪而歸,反而在補給休整後轉而向衛國而來。衛國公今日請諸位大夫正殿議事,舉國上下皆知必是商討閉門拒敵或陣前迎敵的大事。
西督軍季氏世領督軍一職,統領都城城門守備,雖然不算顯赫的大家族,但是職位與都城安危息息相關,而其負責為國公打探各地消息的任務在衛國也是公開的秘密,自然位列議事大夫。今日督軍自中午回府以後,除去和往日一樣安排西營練兵,還特意讓主事管家在宗廟備了生祭、火燭。晚膳時更有侍仆來報,督軍要一人在宗廟向祖宗先輩祭拜,讓內眷們自行用餐。
夫人今晚的舉動與這些事連在一起,雖然合情合理,但是總讓山桐深深不安。也許隻是因為北狄來犯的消息已經讓她覺得每日的生活原來竟是建在流沙之上,山桐這樣勸慰自己,勉強將自己從當前的不知所措中解脫出來。
然而這不過是試圖用一個大問題遮蓋一個小問題,對於處理現在的困境並沒有任何幫助。但是大問題也有大問題的好處——我一個女人家,在這樣的兵戎相見的大事裏,又能做些什麼呢?似乎正是這樣的無能為力,反而更容易讓人多了一些置身事外的從容。
翠羽提著食盒,服侍山桐往宗廟走去。據說國公今日已經狠狠駁斥了保守派擁都堅守的建議,決定親自點兵迎敵,並將此視為一舉扭轉近十年來衛國在擁儲一事上派係林立、內亂紛爭的大好時機。山桐讓自己沉浸在幻想中,假想著自己正是一名錄史的女官,在腦中沉默地分析著衛國公決策的利弊。
“宮人,宗廟的院子就在前麵,您請進去吧。”行走了良久,翠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山桐心不在焉時突然聽到這話,想也沒想就接了一句:“見到宗廟管事和廟前內侍,我該如何是好?”
“夫人打聽過了,宗廟別院裏沒人,督軍把院裏所有的人都遣走了,現在裏麵隻有督軍一人,沒人會攔著您的。”翠羽快人快語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