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穀中隨處可見的輕巧竹樓,存蠱堂更像一座佛塔。綠色琉璃塔簷重壓著紅色塔身,上下疊了九層,看起來厚重、陰鬱、甚至有些不祥。
根據林子晴的介紹,五仙教分為藥宗、蠱宗、毒宗等數個不同宗派。但幾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對蠱術有所涉獵。而自學成之日起,弟子們必須留存一份護命蠱在存蠱堂內。一則方便驗明正身,二來也能方便後輩們的融合研究。
不僅如此,絕大多數的五仙教弟子過世之後,護命蠱都會封入存蠱堂,就此消失於世。
林子晴將上鎖的堂門打開,眼前便湧來一片黑暗,還夾帶著森然的陰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門完全敞開,鳳章君終於看清了室內的陳設 ——這裏應該是享堂正殿,與中原的道觀頗為相似:正中央矗立著華麗神龕,屋梁上掛下巨大的神幡宮燈,兩側牆壁上則描繪著不知是何主題的壁畫。
林子晴上前將供案兩側的蠟燭點燃,兩團金光搖曳著明亮起來。勉強照出供案中央擺放著的神位。
「太素祖師」
鳳章君越過神位再往前看,隻見神龕之中寶帳低垂,帳內供奉的不是別處常見的金身塑像,而是一個華麗的黃金匣,通體鏨有五色寶石拚綴成的卷草花紋。
他低聲詢問練朱弦:“匣中何物??”
練朱弦搖頭:“不清楚,隻知道是祖師遺物。”
那邊,林子晴已經取出了線香,分與練朱弦和鳳章君。三人各自點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爐之中。林子晴與練朱弦還下跪祭拜,口誦祝禱之詞。
儀式完成之後,練朱弦從乾坤囊裏取出一枚竹筒,以血為餌滴進筒中,再置入一撮燃盡的香灰,將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輕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動靜。
隻見一道細細的黑線爬了出來,落到地板上,開始朝著一個方向蜿蜒前行。
無需解釋,唯一外行的鳳章君也看出來了:這些是昨晚練朱弦從屍首身上拿到的蠱蟲,它們爬到存蠱堂的哪裏,哪裏就藏著與它們同樣的護命蠱。
真相呼之欲出。三個人默不作聲,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蠱蟲的一舉一動。
這些蠱蟲雖小,行進的速度卻卻不緩慢。轉眼已經離開了正堂,進入右側偏殿。
這裏的陳設與正堂截然不同:整間屋子放滿了頂天立地的巨大烏木藥櫥,每個抽屜均配有鋪首與銘牌,或金或銀或銅,顯然有等第之別。
林子晴解釋道,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總共六百一十三位。他還特意指出了屬於練朱弦的那個抽屜,金銘牌金鋪首,安靜地待在角落裏,倒是與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屍首都擱在雲蒼了,蠱當然不可能從活人身上來——果然,蠱蟲飛快地爬過了這間屋子,進入另一間偏殿。
林子晴說,從那間屋子開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盤了。
這間偏殿裏沒有精致的藥櫥,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寬敞的木架。架上擺著一尊尊形似葫蘆的碩大陶器。上邊的小頭敷了白~粉,再用墨筆朱砂細細地描摹出一張臉頰。下麵大頭則繪製了衣飾。
林子晴道,這些都是骨灰俑,護命蠱就藏在俑中。
鳳章君再仔細看,這些俑的五官、發型乃至著裝,每個都不太一樣,美醜不一、男女有別,顯然是依照蠱主人生前的特征繪製而成。
偏殿裏陰冷死寂,被這成千上百個骨灰俑盯著看,實在有些瘮人。
鳳章君低聲問:“骨灰與蠱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裏麵沒有骨灰。”練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護命蠱最好的容器就是人體。人死之後火化,骨灰與瓷土、藥草、泉水相和,搗製為為泥、燒出罐形。生前,蠱在腹中;死後,蠱仍舊在腹中。”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冷寂,再無人說話。
鳳章君尚未反應,練朱弦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沒事,都是‘夜遊神’。”
鳳章君這才發現蛇眼不止一對,它們前前後後遊動過來。一時間嘶鳴四起,陰風陣陣,還夾帶著濃重的腥臭。
“沒事的。”練朱弦又重複一遍,語氣平靜。
緊接著,鳳章君聽見一聲尖細的哨音,在黑暗中盤旋而起。
幾乎就在哨音響起的同時,蛇鳴聲停了下來,熒綠的眼睛一雙雙地消失,重新隱沒於洞穴深處。
“我讓它們走了。”練朱弦輕聲道,“不可以照明。大蛇隻在夜間活動,強光會傷害它們的眼睛。”
伴隨著他的解釋,鳳章君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貼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後退半步,隨即又發覺那是一隻手。
“……是我。”練朱弦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別扭,“前麵的路有些不平,你搭著我,這樣方便些。”
說著,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鳳章君的手腕,然後拽起來,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兩個人都戴著手套,觸碰的感覺並不真切,唯有一點模模糊糊的壓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並不尷尬。
沒有人再說話了,鳳章君安靜地跟在練朱弦身後。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盤旋,又走出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再度現出熒綠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綠葉掩映的出口。
習慣了雲蒼峰上開闊壯美的絕景,鳳章君一時間竟無法消化眼前這曲徑通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