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深秋。

第一人民醫院,504病房。

觸目所及是白得滲人的牆壁及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裴伊仰麵躺在病床上,仿佛其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喧著疼痛,他不能動,連做出彎曲手指的細微動作都無比艱難,可是他對周圍的感知能力卻在這一刻得到提升。

有人悄無聲息推門走入病房。

那人在他病床邊佇立了約莫五分鍾,隨後探頭與裴伊朦朧的視線持平。

“您好,裴少爺。”來人是跟隨了薄謙七八年的秘書林翰,他一如既往不挾任何表情,注視著裴伊的目光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薄先生吩咐我來看望您,看來您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醫生說您一天內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八個小時。”

裴伊眼睛裏全是血絲,他喘了幾口氣,才異常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薄謙呢……”

“薄先生還在公司裏處理事務,您被綁架的那次事故給他工作上造成了不少麻煩,需要一些時間去解決,所以近段時間薄先生可能不會再來醫院了——”

話說到一半,林翰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低頭靜靜看著裴伊,眼底緩緩浮出幾分憐憫和嫉妒,他嘴角極慢地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聲音又低又輕,“裴伊少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薄先生與你結婚不過是想得到聞老爺子的支持,你是聞老爺子的寶貝外孫,你說不結婚誰還能逼你不成?”

裴伊似乎明白了什麼,又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睜大血紅的雙眼,怔怔望著表情略顯猙獰的林翰。

“你……”

“當年你就不該與薄謙結婚的,我知道他不愛你,他也不快樂,他不僅要背負著公司的壓力,每天回到家還要麵對你這張惡心的臉,如果你們沒有結婚,聞家人不會這麼快就對你下手,薄謙更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說完,林涵猛地彎腰下來趴在裴伊身上,被他握在手裏的尖刀隔著棉被,準確沒入心髒位置——

茲拉一聲。

鮮血濺出,瞬間浸濕雪白的被褥。

尖銳的疼痛驟然間鑽入裴伊大腦,他臉色唰的一下失去了全部血色,驚恐的張大嘴巴,但是艱澀的嗓子裏發不出一個音調,這一秒仿佛連視線都被猩紅的血液染透。

林翰幾乎貼在裴伊身體上麵,他近距離欣賞著對方痛苦到痙攣的表情,盡管他麵上的表情沒有多少起伏,漆黑瞳仁裏的興奮和愉悅卻是無法掩飾的,他聲線都在顫抖:“隻要你不在了,薄謙就解脫了,你的死亡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驚喜,你是禁錮著他雙腿的枷鎖。”

“反正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我要讓他恢複自由,薄謙是那麼優秀的人,他的一生不可能綁在你的手上。”

裴伊直勾勾盯著林翰,猶如一條在案板上垂死掙紮的魚,沒過多久,他的雙眸開始渙散。

他的思維像是一滴落入清水裏的黑墨,緩慢的向四周擴散。

這一刻,以前發生的種種在他腦海裏走馬觀花的閃現——幼年失去父母親隻能跟著爺爺奶奶在鄉下長大,受盡白眼吃盡苦頭,成年之際考上b市的重點大學,並與身為聞家一家之主的外公相認,然後在外公的安排下和薄謙結婚,他喜歡薄謙,可惜對方眼裏根本沒有他,似乎他的存在隻是薄謙與外公溝通的橋梁而已,最後外公去世,將大部分財產留給裴伊夫夫,其餘聞家人蠢蠢欲動。

直到生命結束的前一秒。

那些絞盡腦汁要他消失的聞家人,以及林翰對薄謙的感情,統統化為浮雲。

裴伊喘著粗氣,喉嚨裏已經嚐到猩甜的血腥味,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溢出,他突然回憶到以前和薄謙相處的點點滴滴,薄謙對他很好,會細心處理好許多生活中的小細節,從不缺少各個節日和紀念日的禮物,並且無論是在公司加班還是在外麵應酬都會提前跟裴伊說一聲。

正是因為薄謙做得太麵麵俱到了,裴伊感覺不到真心實意,更多時候他覺得薄謙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薄謙從來不會對他生氣紅臉,哪怕他夜不歸宿或者傳出桃色緋聞,薄謙都不會過問一句話,他甚至在裴伊提起孩子這個問題時,真心誠意建議裴伊和其他女人生個孩子。

其實裴伊很想問薄謙,結婚以來是否愛過他。

可是不需要薄謙親口回答,裴伊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

九月的天氣已經轉涼,可是空氣中還存留著夏日的燥熱。

裴伊在屋內午睡了大約半個小時,貼著涼席的背已經浸出一層汗水,把背部的衣衫全部打濕,裴伊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拿起枕頭旁邊的蒲扇揮了幾下,一股帶著濕氣的熱風從汗涔涔的臉上拂過,這樣一來更加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