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已三遍,玉娘探出一隻手,輕輕撩開紗帳,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雖說今日的確要比往日早起些,但也不至於如此之早。
醒了,索性便起身穿衣了,下意識的又要喊翠兒,隨即又咽了下去,心裏自嘲“自此後,便隻有人呼自己的份了,還指望著呼人呢”。心裏閃過一絲失落,瞬間也消失了,沉入這茫茫的黑夜,隨著一起沉入的還有那些過往的愜意時光,一切都已不複存在。
在床頭櫃上摸索到火石和火絨,火石輕輕一劃,瞬間燃起小小一束明亮的火花,點燃火絨,又將火苗引燃燭台,黃黃一圈光暈立刻填滿了整個屋子。玉娘略略掃了一眼屋子,屋子雖然小了點,卻一應俱全。
床首是一個黑金漆的雙門櫃子,床尾設著置衣架,上麵正掛著自己的衣物。床前兩三步遠的地方是四椅一桌,桌子是圓邊的,凳子也是圓的,搭在一起,卻有貝聯珠貫之感。桌中擱著五彩釉瓷茶盤和配套的的茶壺茶杯。桌椅上首三五步遠的地方是小巧別致的一個梳妝台,與床頭櫃連城一條線,上麵幹幹淨淨,除一麵銅鏡以外,並無一物,玉娘也是憑著銅鏡判定這個櫃子是一個梳妝台。桌子下首擺著一個繡架,架棚用棉布細細纏了一圈,為的是繡布不打滑,繡架下放著小小一個春凳,剛好夠用最舒適的姿態來刺繡。
牆上掛了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株迎風而盛的菊花,玉娘不識畫的好壞,但看這一株菊花卻也是栩栩如生,如開在紙片上一樣,若是染上五彩,卻真如真花擱在紙上了。因這畫畫得好,玉娘不禁細細看了看,想知道是何人所畫,端的這般厲害,然而並沒有落款,隻在右下角寫了大邑新元三年作幾個字。字跡端正工整,清新秀麗,看得出這繪畫之人定也能寫得一手好字,若有機會見見倒也是三生有幸,隻可惜自己學識方麵倒是有限,單識得幾個大字,見了怕也自慚形穢,也就壓下這一口心氣了。
牆上的畫雖了得,屋內卻再不看得一點書香氣息,便可知這畫不是屋主所作,應是有人贈與罷了。這麼想來見作畫之人的希望又更渺茫了,心裏不免又生出些遺憾來。
看這一係列的陳設,倒有點像是某個小戶人家小姐的閨房。但在這裏,玉娘卻可以篤定這不是侯府小姐的閨房,應該是一個比較得主子青睞的丫鬟或媽媽的起居室。因著昨晚到景府已是子夜,連主子都未拜見,更是不可能住到小姐們的繡房裏。
這樣的家居在小戶人家也算是大手筆了,在景府大院卻隻是下人房裏的一些尋常擺設,可見景府的闊綽非一般富貴人家可比。
玉娘駐足觀賞了半天的畫,心癡了,等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僅著單衣,手腳俱是冰冷,一個激靈打了一個噴嚏。連忙取衣而穿,還未穿戴妥當,門便被推開了,一股寒流裹挾著一個少女進來。十一二歲的樣子,梳了長長兩條辮子,身段兒倒也玲瓏,模樣兒因了燭光昏暗卻看不真切,待近得身來看清,卻是眉清目秀的一個女孩。
昨兒個是一個媽媽帶了玉娘來的,到時很晚了,又天寒地凍的,媽媽叮囑了她幾句便叫她早早睡下了。現下炸看見這個丫頭,玉娘是不知道的。
這丫頭看見玉娘正在整理衣服,連忙迎上來一邊替玉娘穿戴衣物,一邊口裏說著:“姑娘起得這般早,也不喊奴婢,穿這麼單薄,這大冷天的,免得凍壞了身子。”話玉娘聽見她喊“姑娘”二字,大覺刺耳,心裏的悲憤速爾竄到頭頂,雙手緊緊捏住握拳,直到皮膚拉伸傳來陣陣撕痛才勉強控製情緒使自己保持清醒。
當下玉娘麵不改色,朱口輕啟,柔柔道:“有勞姐姐了,我叫玉娘,姐姐喚我玉娘便是。”丫頭聽玉娘這麼說來,卻是連退兩步,匆忙說道:“奴婢不敢。”
玉娘溫和地拉過丫頭的手,柔聲細語地說道:“我與你都是一樣的,姐姐喊我姑娘莫不是要折煞我,主子麵還沒見呢,倒先稱起主子來了,玉娘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折的,求姐姐見憐。”聽玉娘這麼一說,那丫頭倒無言以對了,低著頭一言不發。
玉娘見狀繼續說道:“不知姐姐作何稱呼?”
這丫頭看著玉娘說話和和氣氣、謙卑有禮,便放了戒心說道:“奴婢叫小蘭,姑娘不讓喚作姑娘,我便叫姐姐好了,還請姐姐喚我作小蘭就好”。
玉娘看那女孩兒的年紀跟自己一般大,許還小上一些,便也不再謙讓,輕喚一聲“小蘭”。那小蘭姑娘便立刻喜上眉梢,說道:“姐姐卻也這麼和氣,跟咱家小姐一樣的好性情,姐姐還沒來的時候夫人再三強調要我們對姐姐同小姐一樣,不可怠慢了姐姐,昨晚沈媽媽把姐姐安排到我的屋子裏來,夫人都覺得委屈了姐姐,把沈媽媽一頓好罵,待要重新安頓姐姐,知姐姐已睡下,才沒有打擾了姐姐,卻委屈了姐姐在我這簡屋歇了一晚。”
玉娘聽了小蘭的話,想來這景家夫人、小姐應是和藹可親的,對自己這樣入府為婢的人也是如座上賓客般對待,隻不知見了真佛還是不是一樣的行景就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