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書月睜開眼睛看他,跟他如出一轍的眉眼溫婉柔和,“娘剛才還在找你呢,你又到哪裏躲閑去了?”
聞湉勉力扯出個難看的笑容,“我在院子裏透透氣。”
“佑齡回來了?”佑齡是聞湉的乳名,怕他長不大,傅有琴特意給取了個好養活的乳名。
她捧著一個小木匣子從外麵款款走進來,身材豐腴,皮膚因為常年養尊處優白裏透著紅,盤起的發髻烏黑油亮,隻斜斜的插了一根通透的碧玉簪子,卻依舊透出一股雍容的氣度。
聞湉看見她的一瞬間就忍不住喉嚨間的哽咽,嘶啞著聲音喊了一聲“娘”。
傅有琴被他嚇了一跳,匆忙把木匣子遞給身後的侍女,將他攬到懷裏輕聲安撫哄勸,“好好的怎麼了,你爹又訓你了?”
聞湉使勁的搖頭,雙手緊緊的抱著她,像一隻迷路許久終於找到歸途的幼崽,埋在她懷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絞麵婆子被他這驚天動地的哭聲驚得停了手,看看聞書月再看看嚎啕大哭的聞湉,滿臉都是不知所措。
聞書月過去給他拍背,又忍不住有些好笑,這個小弟從小就嬌氣愛哭,但是也從沒見過他哭成這個樣子過,忍不住就想笑話他兩句,“多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鼻子。”
聞湉也知道自己太過失態,但是看著記憶中過世多年的親人又活生生的站在麵前,他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滿心的歡喜跟悲愴。
哭了好一會兒,聞湉才勉強的收住聲,他用袖子把眼淚擦幹,抬頭看笑著的母親跟姐姐,找了個別扭的理由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不那麼突兀,“我就是……想起來姐姐要嫁人,有些傷心。”
“你呀……”傅有琴伸手點點他的額頭,目光中滿是慈愛,“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一些。”
聞湉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情緒,表麵上卻撒嬌的拉了拉她袖子,“娘你陪著姐姐,我出去一會兒。”
傅有琴不讓他走,“你又要去哪?明天的流程都記清楚了?”
聞湉露出個笑容,撒嬌討饒道:“記住了記住了,我就出去一會兒馬上回來。”
傅有琴沒奈何的鬆開他,“讓代福跟著你,記得早些回來。”
聞湉擺擺手,快步跑出了院子。
“這孩子……”傅有琴搖搖頭,有些無奈的轉身回了屋子。
出了院子聞湉臉上的笑容就淡下來,他折回院子門口,借著樹木的遮擋看向窗邊的母女兩人,母親拿著木匣子放在姐姐手裏,兩人正笑著說什麼。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太陽穴突突漲的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回到平楚三年,事實上前一刻他還在四處漏風的破舊木屋裏生火取暖,母親姐姐相繼過世後,他了無生趣,卻又不甘心就此死了讓仇人痛快,於是就這麼苟延殘喘的活著,直到屋子外麵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他再睜開眼睛,就回到了十四年前,聞書月出嫁的前一天。
再過一晚,聞書月就要穿上鳳冠霞帔,嫁到焦家去。
焦長獻摟著新歡耀武揚威的畫麵從眼前劃過,聞湉使勁的咬了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眼角溢出眼淚,脹痛的腦子卻清晰了一些,他回頭看了一眼院子,隨即堅定的往外走去。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讓姐姐跳進焦家這個火坑。
聞湉先是回去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將梳的整齊的發髻拆散,隨意的在身後用布帶係住,又找了一條寬大的布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遮住臉,最後帶上一頂破舊的鬥笠,這才揣上銀子從後門溜出去。
這樁親事必然不能成,可婚期就在明天,正經退婚一時不可能,他隻能從別處想法子。
穿過兩條安靜的街道之後,就是熱鬧的東大街,東大街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緊挨著東坊市,街道兩邊擺滿了攤位,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聞湉微微縮著肩膀,揣著手低頭從中間穿過,平凡的引不起一絲注意,他徑直往東大街的盡頭走去,那裏是個死角,鎮子上不少地痞流氓喜歡聚集在那裏,沒銀錢用了,就拉幫結派去街上晃蕩一圈,收點銀錢過活一陣。
這些地痞,對於缺人的聞湉來說,倒是個不錯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