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間,相傳南疆無量山靈氣繚繞,終年綠木蒼翠碧泉潺潺,山脈之南的困鹿山巔有一道觀名曰“棲雲觀”,觀內有一得道高人與一株千年古樹為伴,那高人曾救下過不少迷途之人,於是這濟世救人的名聲便也似傳說一般流至民間,有些人便也慕名前往求一個心中夙願得償。不過,去的人十之有九隻尋得空空一座道觀與一株古茶樹,卻未見得那傳說中的修道高人。故而久之,這一傳聞也就成了坊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則傳說罷了。
偏偏這人裏頭,有那麼一些就是秉著一份執念,將心中夙願看成同生命一般緊要,執著地在困鹿山上尋了多日,無論身邊隨侍如何勸說都不放棄,這才終於在一場驟雨過後煙雨繚繞的山巔找到了傳聞裏的棲雲觀。
“夫人,咱們真的要進去嗎?”侍女擦了擦額角的水,看著眼前空無一人滿地青苔枯葉的道觀,心裏不禁有些害怕。
“既已尋到,那便一定要進去瞧瞧。”被喚作夫人的女子一身便裝,行走動作間不似一般婦人那樣嬌弱,倒是有幾分男兒的利落。
“是。”小婢女怯怯的朝門內望了一眼,隨即跟著主人的步子往裏頭行去。
重重煙靄之中,一青一白兩抹人影對坐於一棵丈餘高的古茶樹下。兩人麵前的石桌上放著一方棋盤,白衣男子眉目靜怡,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拈著一枚光潔的白子,隻見他將衣袖輕拂便在那棋盤上落下一子。白衣男子手裏的棋落定,青衣男子倒是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頭,那眉心一點芝麻粒兒大小的朱砂痣也隨著他麵上動作微微上下浮了浮,隨即將拈著棋準備落子的手又收了回來,依著那棋子輕輕敲著下巴盯著棋盤像是有些犯難。見青衣男子麵露難色,白衣男子嘴角輕揚,左眼眼尾一點痣隨著微眯起的鳳眼氳成一抹清朗的笑。
日暖煙散,青衣男子身旁的鬼麵風爐悠悠飄起了一抹青煙,將專心思索棋局破解之法的青衣男子的注意力也吸引了去。
那銅鐵鑄成的風爐形如鼎,一尺高,周身是精雕細刻的曲水垂蔓紋樣,壺蓋頂處雕出一支精巧的蓮葩作鈕。風爐三足而立,一足之上鐫刻著“坎上巽下離於中”;一足則刻“體均五形去百疾”;第三足雲“蜀漢南征建興鑄”。風爐三足之間設有三麵風窗,一窗上書“伊公”;一窗上書“羹孔”;一窗上書“明茶”。墆嵲置於其內而分三格,其一格繪有火禽“翟焉”並離卦;第二格繪風獸“彪”並巽卦;第三格則繪水禽“魚焉”並坎卦。
這風爐本是烹茶煮水之用,可青衣男子揭開爐蓋的一瞬,青煙散盡但見一枚青綠色栗子大小的丹丸靜置其中。拂去青煙,青衣男子將那丹丸取出置於掌心。
“成了。”青衣男子將眉一揚,笑道。
白衣男子接過丹丸垂眼看著它,就似是在看一個人,一個他等了許久的人,鳳目低垂眼波流轉間一眼便仿若曆盡桑田滄海。
青衣男子提起茶瓶,將瓶內泉水倒入一旁的白瓷盞內,道:“隻需將丹丸投入這杯中讓她飲下即可。”
白衣男子聞言似是才回過神來,遂將手裏的丹丸湊於唇邊,鼻間輕輕觸了觸那丹丸似有不舍,似有猶疑,半晌之後方才將之輕輕投入杯中。隻見那丹丸入水後便漸漸溶於水中,婉轉浮動間徐徐化作一盞碧色茶湯。
說也奇怪,就在方才那夫人同婢女兩人踏進道觀的一瞬,天空突然撥雲見日。頭頂一束金光鑽過雲層直鋪道觀一方院牆之內。光亮刺眼,夫人抬手擋了擋,待慢慢適應這光再抬眼朝前方看去時,眼前便是一棵四五個人方能環抱過來的茶樹。樹下坐著個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隻見他獨坐樹下,一手手肘置於石桌上,食指彎曲輕杵著下巴;一手中指並食指一下一下輕點著桌麵,微垂的雙目靜靜看著桌上一局殘棋。似是發覺她們的到來,那男子輕啟眼簾,不知同誰說了句“一盞茶後再與你繼續”,遂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夫人與婢女。
夫人身邊的小婢女聽得白衣男子說話後左右顧盼張望了許久也沒發現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其他什麼人,雖然眼前這白衣男子麵容俊朗仙風道骨,可這離奇的氛圍還是讓她心中生怯,默默朝主人身邊又靠了靠。
那夫人倒是未在意這許多,儀態大方地上前拱手道:“不知尊駕可是傳聞中棲雲觀的那位道長?”
男子聞言眉目間未見半點波瀾,麵色淡如水麵,隻是衝著夫人微微頷了頷首。
夫人見這白衣男子並未否認,遂躬身行了個禮,道:“素聞尊駕非我凡俗,若有緣得見便有望一償心中夙願。”
白衣男子垂眼淡道:“坊間傳聞多為虛無縹緲之事,夫人也願信麼?”
夫人聞言先是一愣,像是被白衣男子的話引得心下又思量了一番後才答道:“小女自是明白所謂傳聞十之八九都為虛無,可小女亦信心誠則靈。自方才第一眼見尊駕,小女便篤定尊駕確實非我凡俗,定能感懷我心中所求。”夫人言畢便將身子一屈,又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