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麼都沒有。
她在術後的疼痛、在死亡的未知、在每日的渴望與失望之中,漸漸地心如死水,不起一點波瀾。
縣醫院自是比鎮子上的氣派。人也多,每天熙熙攘攘的跟趕集似的。
隻不過集市上的人,是興衝衝的;而這裏的人,卻是緊繃著臉,醫生緊繃著臉,傳遞給家屬,家屬緊繃著臉,傳遞給病人,病人緊繃著臉,空嘮嘮地歎氣。
蘭花躺在那裏,既沒有繃著臉,也沒有歎著氣,隻是盯著天花板,看兩隻蛾子,飛過來、飛過去。
她已經躺在走廊的這個位置上十來天了。
期間做了兩次手術,誰也不告訴她具體情況,仿佛跟她無關,她也懶得問,仿佛真是跟她無關似的。
她腰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插著導尿管,管子裏有一截尿液。
隨著她的呼吸上上下下,她把自己的隱私就這麼暴露在認識不認識的人麵前,像是個醜陋的活標本,供所有人觀瞻。
她很希望她媽能常站在她前麵,替她擋一擋。
她媽哪有那麼多時間,她一個人要管了所有的事。
她在醫院裏一溜小跑,遭醫生、護士還有不認識人的白眼,她有什麼辦法,誰知道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閨女竟然得了這種見不得人的病。
這要傳出去了,連婆家都難找。
可怎麼不會傳出去,她難道還不知道萌萌她媽那張嘴麼。
賀中月回去有幾天了,也不知莊稼收拾齊整了沒。
昨夜夢見大雨把他們家的麥子都衝走了,她這一天心裏都不安生。
還有那頭老母豬眼瞅著要下豬仔了,也不知賀中月這個窩囊廢有沒有上點心,他肯定是想不到這些事,這一輩子還能指望他什麼事。
旺旺送飯,怎麼大半晌午也不見人影,是不是路上出啥岔子了,還是家裏出了啥事?
她越想越急,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了幾半來使。
她剛給閨女倒了尿,一轉身,閨女又拉在墊子上了。她實在是不能不緊繃了臉,給閨女擦屁股時,也顧不得去給她多遮擋一下了。
蘭花恨死了自己,她怎麼不知羞恥地又失禁了。
她看她媽這麼一上午的折騰,看她媽繃緊了的臉上淌著汗珠子,她真希望自己幹脆死掉算了,她媽這麼大歲數了,還得為她端屎端尿,她覺得不如死掉算了。
旺旺終於來了,她媽長長地舒了口氣,忍不住埋怨,怎麼這麼晚。
旺旺摸一把臉傻樂著說,咱家老母豬下崽了,俺和俺爹接的生。
她媽趕緊問,下了幾個,旺旺亮出滿是豬屎臭的指頭,比一個9出來,說:“8個。”
她媽問:“到底幾個。”
他想一想,說:“原來9個,死了一個。”
她媽又歎口氣,道:“可惜死了一個。”
緊繃的臉舒緩下來,把雞蛋羹和雞肉都撥到蘭花的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