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漠喃喃地說著,嘴角淺淺擒笑。聲音染上濃重的鼻音,最後漸漸斂下去,他整個人蜷縮起來,將臉埋入膝蓋。久久地,再一次陷入沉寂。
“梧梧。”荀漠將臉埋在掌心,輕輕地喚著寧梧。
一語喚出,他終於還是決定抬起頭來,定定的望向寧梧:“她在我眼下生活的八年,我與兮兮都舍不得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我知道,她從小便是喜歡兮兮的,她每每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可是,我不介意,隻要看著她好好地在眼前,我便是安心的。對於這份情,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什麼,我總想著,待所有的事情安妥,她能對我笑一笑,我便此生無憾。隻是,原來這也不過是奢望……”
寧梧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素來玩世不恭的男子,天下間關於這個男子的傳說都很多,一說他愛慕自己的長姐,是以這些年待在槐陽城不肯回家,一說他確有龍陽之好,不學無術,活脫脫一紈絝子。
隻是,那些幌騙世人的傳說終究捏造的胡話,這個男子這些年過得著實艱辛,默默地守著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甚至到死都不能將這份情傾訴出來。現下,自己所愛的女子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甚至錯過了她離去的消息。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這一刻,這個背負得太多的男子,終於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梧梧,你有沒有愛過一個女子?嗬嗬,你總是這般瀟灑,怎麼可能會愛過呢?”荀漠癡癡地笑:“你定是沒有愛過的,你一定不知道愛著一個人卻來不及向她述說她便已然離去的心情。一口氣,就這樣死死地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心髒的位置突然間仿似空了一般,感受不到跳動,大概是死了吧。”
“荀漠……”寧梧張了張嘴,終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些死在心裏的感情,在這一刻一下子長出來芽兒,頂的人心揪痛。
荀漠,你我原是一般的人,你一慣也是瀟灑得很,你怎麼可以如此篤定我過得比你灑脫?我沒有愛過,但是我卻懂愛著一個人的感覺。我不能明白愛著一個,日日夜夜看著她卻不能將愛說出口的痛苦,但是我卻明白猛地發現自己所愛的人早已化作黃土悲哀。
寧梧緩緩撫上自己的胸口,這大概是一樣的感受吧。你愛著子棠,在她死的時候你沒有來得及告訴她你的愛,但是至少在她活著的時候,你知道自己愛她,你懂的去珍惜她。而我呢?我愛的女子為了送我走出煉獄,含笑死在我的刀下。在她死的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愛著她。那份感情來得太早,走得太急,當我發現我之於那個念念不忘的女子的感情稱之為愛情的時候,那個女子隻留給我一副白骨。我不僅從來沒有珍惜過她,甚至是我剝奪了她生存的機會!
荀漠,這些年來你的痛苦至少還有縱兮看在眼裏,這一刻,你至少還能向我傾吐你心中的苦悶。可是我的痛苦又該如何傾吐?這是我不能觸碰的傷,早已潰爛不成樣子,無藥可救。
“嗬嗬,”荀漠抬眼望上寧梧的雙眼:“我不怪他,這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命,是命誰也逃不過。這路還很漫長,我與他誰都不能拋下一切隨她而去,無論他做出什麼事來,我荀漠都會站在他身後!”
默了默。
忽地,寧梧一把拉起坐在地上打算裝死的荀漠,在他肩上給了一拳:“我靠!不要把自己整得跟聖人一樣好不好,你他娘的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小爺差點以為自己撞邪了!”
荀漠斂了斂情緒,伸手回了一禮,兩人相識一笑。
無論怎樣,皆不能輕言生死。不是愛的不夠深,隻是這樣的亂世,早已容不得他們有更多的時間來悲傷。所謂兒女情長,在這個時候都比不過天下國家。
眼看著洵夏的一場朝變即將走向巔峰,天下一統之局勢不可逆轉。縱兮當初讓他來守著邊關,便是怕有朝一日他與雲清發生衝突的時候,弗滄會乘虛而入。一國之內,手足之間縱使你死我活,也斷斷不能讓外人占了便宜。
現下,雖然這一場朝變不再是雲清與縱兮之間展開,然而這國之疆域一樣需要有人寸土不讓!
荀漠忽地想到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梧梧,你說,接下來荀家是不是要倒黴了?”
荀家在這一場權柄爭奪中,最後是站在雲清那邊的。雲清雷霆手段幾乎滅了蒼家,蒼堇雲定然不會放過荀家。如此,看來荀家是要步蒼家的後塵了。
寧梧擰眉,沉吟片刻,道:“依著目前的局勢,蒼堇雲不可能明著對荀家動手,但是暗中就說不定了。”
蒼堇雲目前的身份是藍夫人的長子雲堇,最多隻是算是蒼家的養子。他目前與縱兮對峙,打的也是為大義滅親的幌子,這一點即是表明他雲堇是認同雲清的。雲清對蒼家下手的時候是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的,若是蒼堇雲急著廢掉荀家這肉中刺,依著目前的形勢,他除非能夠羅集到足夠的罪狀,否則名不正而言不順!
“此時他一定會逼著我荀家站到他那邊,我家老頭會選擇雲清定是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不可能再站到他蒼堇雲那邊。”荀漠沉下目色。
這些年,荀家因著瀟湘的事情,門麵上從來沒有提及過雲清。隻是到最後,荀家竟然盡棄前嫌赫然站到雲清那裏,由此可見,荀策是認同雲清。
猶記得,當年他一劍過去,雲清明明隻要稍稍側身便可以躲過那一劍。然而,他卻一沉目色,生生接下他荀漠一劍。那一刹,他分明從他眼中看到些許的釋然,他嘴角淺淺擒笑,仿似因著一劍所帶來的痛楚而減輕了他內心的痛苦,整個人都沁出幾分愉悅。
忽地,荀漠想明白一件事,當年那一場紅妝應該隻是荀家設下的一場迷魂陣吧。
那一日,紅妝掩去那個女子的眉眼,掩去那個女子眼裏的神色。她隻是緊緊地握住新郎的手,說著一些怕是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話。那一劍貫入雲清胸膛的時候,那個女子一臉的寧靜,滿滿的盡是絕望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