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外,有人來報。縱兮靜靜地伏在床榻之上,一動沒動,連眼皮也沒有顫一下。他靜靜地望向一處,目光飄渺,神色渙散。
“公子,長公子沒了!”
縱兮顫了顫,斂了斂眉目,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音。努力試了幾次,方才艱難道出兩字:“退下。”
他是來求死的,從他出現在他眼前,他便已然看出。隻是,他卻不曾想,會來得這麼快。
不!
不是這樣的!
縱兮猛地坐起身子,雲清是來求死的,但是雲清絕不可能自殺!
雲清若有自殺的念頭,他也不會隨著夜狼的人來到槐陽城。那麼,在那樣的密封石室之中,還有誰能夠將他殺死?!
“陽鉞……”縱兮嘴角抽了抽,淡淡地吐出一個名字。陽鉞,你到底是什麼式神?無論你到底是什麼式神,我都會毀了你!
縱兮再次看到雲清的時候,雲清靜靜地躺在那裏,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麵容是前所未有的寧靜。他就這樣靜靜地躺著,仿似睡著了一般。
縱兮過去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裏,由始至終也不曾再吐一字。
他想到雲清以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兮弟,有為兄在,你可放心。
那個時候,雲清總是會流露出難得的溫柔,淺淺地笑意之中滿滿的盡是寵溺。然而,那個時候,看在他雲縱兮眼裏,怎麼看都覺得假。如今想來竟是這般真切。
仿佛又回到小的時候。
那是一段早被遺忘的記憶,如今想起來竟也是這般清晰,這些事情曆曆在目,似乎發生之日便是昨日,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些事情已然過了二十餘年!
那個時候,雲清總是拉著他的手,將他護在身後,堆著滿臉的笑告訴他:兮弟,有哥哥在,你不要害怕!
二十年前,宮裏的孩子甚多,然而雲清卻是與藍夫人的兩個孩子走的最近。
藍夫人性子恬靜,很多事情不愛計較。但因著受寵,總是遭人嫉恨。是以,別院的孩子或是夫人見著縱兮明裏暗裏多多少少都會使一些絆子。
縱兮沒有少受過欺負。
隻是這些縱兮忍得,雲清忍不得。那個時候,雲清尚小,也不知道何為忍。隻是見著縱兮被人欺負,他便捋了袖子衝上去跟人幹架,然後落得一身灰土。
縱兮總會非常識趣躲在雲清身後,看著雲清一個人力毆一群,毆不贏的時候,雲清會拉著他一股腦地逃,連滾帶爬,混了一身肮髒。
雲清總是不在乎疼痛,便是傷得再重,他都會咧嘴笑得燦爛,爽朗的聲音帶著褪不去的稚氣:兮弟兮弟,你看哥哥是臉上有泥好看,還是有血好看?!
那個時候,小縱兮左右為難,他很想告訴他:哥哥,你臉上幹淨的時候最好看!
不過,那肯定會挨上一拳,然後狠狠地被鄙視一番:沒出息,男孩子就應該打架,男孩子就應該天天弄得髒兮兮的,男孩子就應該在流血的時候仰天大笑!
於是小縱兮會昧著良心告訴小雲清:哥哥,有泥的時候好看,有血的時候也好看,幹淨的時候最醜了!
於是小雲清笑得更歡了。
每次幹完架,小雲清是不敢立馬回自己娘家的,他會拉著縱兮跑到藍夫人那裏,一股腦地自動脫了錦袍,丟給藍夫人。然後伸長了脖子,等著藍夫人給她處理傷口。
雲清那個時候最大的夙願就是讓藍夫人做娘親,他覺得藍夫人長得好看,性子又溫柔,最適合做娘親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雲清總是學著小縱兮的樣子叫藍夫人娘親。藍夫人總是淺淺地笑,從來不惱他。
寧藍死的時候,緊緊握住小雲清的手,目色裏麵有說不出的哀痛。她說:清兒,以後娘親不在,你要照顧好妹妹和弟弟。
雲清死死拽住寧藍的衣裳,哭得跟淚人一般。那是縱兮第一次見到雲清哭,也是雲清這輩子最後一次落淚。他說:娘,你放心,有清兒在,定不會讓別人欺負他們!
至此以後,縱兮忽地生了一場大病,三年後遷居槐陽。從此,他再沒有見到過那個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能綻放出光彩的男子,人世間反是多了一位陰戾森冷的權謀者。
“兄長……”縱兮伸手勾勒著雲清的輪廓,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們是親兄弟了吧,那個時候你就學會隱瞞了麼?
縱兮將那對銀鈴放到雲清手中,以前在夢裏他總是聽到銀鈴的聲音。那個笑得歡暢的孩子,脖子裏麵係著與他一般的銀鈴。他知道,那個是護著他長大的男孩子,隻是,夢裏他從來沒有看清過那個孩子的臉。
現在終於是看明白了。
這一雙銀鈴是寧藍給的,若兮手上也有一對,寧藍親手打造,他們三人每人一對。
隻是,不知為何竟會跑到蒼堇雲手中!
“兄長……”你會不會覺得你的兮弟很沒有出息?你是不是在心裏麵很鄙視你的兮弟?這些年,我在這裏做著如此荒唐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失望?每每縱兮裝作愛慕你的時候,你的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兄長……”你的心思我以前不明白,現下應該略有些明白。縱兮從小便是性子軟弱,你是怕我被人欺負,是以這些年你自己親手一步步將我逼上這一條路。隻是可惜,縱兮真的沒用,我守不住自己愛的女子,也守不住你。我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在我的掌握之中,到頭來,所有的事情皆不在我的掌握之中!
縱兮將臉緊緊貼在雲清臉上,卸下所有的冰封,這一張臉與他那一張臉幾乎是是從一個模子裏麵印出來的,眉眼處的疏離更是如出一轍!
為何以前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你的臉?!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兮兒,這是命,誰也逃不過。這一場交易,早在二十年前便是注定了今日的結局。你且節哀。”
石室外,那一襲青衣,自那一場大火之後再沒有生氣,陰霾籠罩,從此一片荒蕪。
“交易?”縱兮喃喃,一時不明白青召口中所謂的“交易”。
“二十年前,你一場大病,昏迷三年。那個時候,你的星相是被折斷的,破軍入命,若非自滅,便是克親。你活不過七歲,然而,雲清卻設法將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