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兮斂著目色,早先他有揣測這位長兄或許尚在人間。隻是,他出現得如此突然,倒是有些措手不及。這一棋局的展開,縱兮並不曾把他正式放在棋盤之上,是以這一段結局因著他的出現,或許是要稍作改變的。
隻是,對於荀漠,他雲縱兮著實不想多做調整。他本就不在乎這天下,隻是因著母妃方才有了這一場殺伐。殺伐過後,將由荀漠代替他雲縱兮走完這一段戰亂的歲月,荀漠是他早已選定的人。
他雲縱兮欠著荀漠的太多,一個洵夏不足以還清他的那份情義。
但是,也隻能如此了。
縱兮輕輕拂袖,緩步離去。不知道屆時,身後的那位兄長,是否會為了那權柄而與他雲縱兮反目成仇。
最好不要。
“兮弟……”蒼堇雲望著縱兮離去的背影,藏在袖間的十指緩緩扣緊,忽地喚住縱兮:“過些日子,我想回去看一看瀟湘。”
縱兮駐了駐足,默了默,道:“好。”
隻此一字,未再多言。
蒼堇雲因著縱兮的回複,緊扣的十指緩緩鬆開,眉目亦是漸漸舒展開來,嘴角揚起不可抑製的笑意。然而,他卻是沒有看到,舉步離去的縱兮目色一沉再沉,幽藍的眸光冷冽得駭人。
這個男子心心念念的皆是那個女子,而那個女子此刻正被雲清軟禁在京都的靈月塔塔頂。靈月塔高二十餘丈,他一心想去見見那個女子,隻是如何才能上得去這樣的高度?!
縱兮蹙著眉,著實想不明白那個女子到底有何好,竟是讓這個男子不惜一切也要見上一麵。在那裏,怕是雲清早就等著他的到來吧……
隻是,他終究是沒有拒絕。不管那個女子好或者不好,隻要是他愛著的,那麼他這個做兄弟的應該成全。他隻是想,若是子棠被他人軟禁,他亦是會不顧一切代價去往那裏。
將心比心罷了。
蒼堇雲淺淺地笑,如此便就夠了。在朝堂上站了這麼久,他自然知道縱兮的一個“好”字的分量。這不僅僅是應允了他的要求,更是保證了他此趟的安全!
雲清終究是防不來他的,這個病弱的公子,在槐陽城一待便是近二十年。外人皆道他有龍陽之好,他仰慕著雲清。隻是,這一切果然隻是一個幌子。這個男子的實力,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得到他的應允,是放心的。
蒼堇雲微微斂了斂眉目,隻是,他一直想不通。這些年,雲清待他可算是嚴防死守。然而,他又是如何能夠避開雲清這麼多的耳目,甚至避開天下所有人的耳目?
這些年,怕是他過得真是不容易,這個槐陽城怕是天下第二個孤隱城,滴水不漏。接下來,是該出去走走,一身的傷,在床上躺了多天,恰恰逢上這槐花的盛季,真是慶幸,對上了時候。
“兮弟,”忽地,蒼堇雲喚住漸行漸遠的縱兮,淺淺一笑:“子衿苑的那個女子是當年留下來的女子麼?”
縱兮轉身,淡淡地望入蒼堇雲的眼眸,無悲無喜,挽不起半點痕跡。
“是,那女子清冷得很,素來恨著我兄長還是遠離她的好。”縱兮露出無奈的笑,如今想起這些年,子棠待他的可以疏遠,尤覺累得慌,兜兜轉轉繞了一圈,盡是做了徒勞。
“嗬嗬,愛之深責之切,兮弟是當局者迷啊!”蒼堇雲的笑意盛起來,笑容愈發的明朗。
縱兮莞爾一笑,未再擲詞,攏了攏衣袖,緩步離去。
蒼堇雲望著縱兮的背影,斂下眼簾,嘴角挽起淺淺地笑意。
那個女子……長得很美。
在蒼堇雲在槐陽城養傷的時候,雲清撤回了外出的所有暗衛,一如寧梧所料,前一代的夜狼落在了雲清手中,替雲清奔走天下。
雲清捏了捏藏在袖間的白狼玉,這是夜狼的信物,憑著這個,他可以號令夜狼。
“堇臣,”雲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你可恨我?”
一個多月以來,蒼家在雲清的設計下,流放的流放,為奴為婢,一場血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注滿了殺虐的池場。
外人皆道他雲清素來薄情寡義,即便是自己的外戚,下手時亦是沒有任何顧忌。他們說他雲清滿腹陰謀算計,步步為營,此次針對蒼家不過是一場兒戲。殊不知,這一場較量,在這完勝的背後隱藏著莫大的危機。
即便是自己的外戚,殺伐來時,又怎麼可能會束手待斃?
何況,他雲清要麵對的還是在洵夏根深蒂固了的蒼家。雲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對付蒼家,那一晚的政變還真是令人驚駭,如今想起來,若是晚到一步,後果皆是不堪設想啊!
輕輕撫著袖間的寒玉白狼,這次政變,犧牲了數位夜狼前輩,這代價還真是令人痛心。
他還真是小瞧了蒼堇雲,不曾想這麼多年的放任,這麼多年的等待,他沒有等來雲縱兮的反叛,倒是給了蒼堇雲足夠的籌碼。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蒼家雖然在他的鐵腕鎮壓下倒台,然而,蒼家畢竟是洵夏望族,這以後的路,依舊坎坷。
他,還沒有死呢!
“不恨。”堇臣淺淺地笑,這個剛毅的男子,因著長久不在沙場,素雅的錦袍裹著健壯的體魄,他微微斂著眉目,此刻倒是少了幾分殺伐氣息,多了幾分溫潤。
“這些年蒼家待你的牽製……你也不容易吧。”
這些年荀家的勢力一直在消退,而蒼家卻是仗著外戚的身份,加上他蒼堇臣以及蒼堇雲的名望,委實囂張得過了頭。雲清作為王室的權謀者,自然不能容得下任何危及到他雲氏權柄的存在。
他忍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動手了。
隻是,出乎蒼堇臣意料的卻是雲清竟然在沒有動槐陽城的那位之前動了蒼家!
早些年,蒼堇臣便是知道雲清有動蒼家的念頭。蒼家早在昔年便逾越了規矩,曆代忠臣,走到最後終究走上了一條謀逆之路,蒼家在背後所做的準備,他蒼堇臣不是不知道。隻是,在這個戰伐的年代,洵夏絕對容不得再來一次權柄的更替。雲清作為一個頭腦清醒的權謀者,自然也是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
然而,蒼家終究算是他的外戚,在他與雲縱兮的權柄爭奪中,蒼家是肯定會站在雲清那裏的。如今,他雲清在沒有動公子兮的前提下動了蒼家,無非是自斷臂膀!
蒼堇臣淺淺地笑,這是蒼家該得的下場,他雲清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雖然雲清一直防著雲縱兮,然而他雲縱兮終究是雲氏子嗣,這洵夏天下寧可落於公子兮之手,也不能落入外姓人手中。
“你明白就好。”雲清負手而立,陽光攏在身上,卻依舊驅散不了這個陰戾公子周側的陰霾。
蒼堇臣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男子,這個男子從來都將事情埋在心裏,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沒有知道他究竟要什麼。而他,作為他唯一的朋友,最後竟是走到這不共戴天的地步。
按著常理,他蒼堇臣應該與雲清不共戴天。可是,因為從來都了解這個男子的心性,是以,無論他做出何事,他都能認同。
人家皆說洵夏長公子陰戾狠辣、無情無義,是極好的權謀者。然而,隻有他蒼堇臣知道,這位公子心在天下,冷漠森冷的殘忍之下自有一杆衡量是非的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