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夏天,父親去世了。
真中不記得整件事是如何開始的,又是在什麼時候結束的,當他回過神時,誦經上香的儀式已經結束。散場之後,母親與法事僧聊了幾句,隨後在幾名不太相熟的親戚陪同下,上了靈柩車。他們曾詢問真中是否要同行,他拒絕了。
靈堂裏還剩下幾個年輕人在收拾善後,大概也是自家親戚,正有說有笑地談論著昨晚的一檔綜藝節目,當真中從角落裏的椅子上站起身時,他們就斂起了笑容,不再作聲。
自己也許應該衝上去揍他們一頓,或者揪住他們的衣領,義正言辭地痛斥他們的冷漠。曾經的自己也許會這麼做。
真中走上前去,麵無表情地對他們鞠躬道謝,幾個年輕人假以辭色地推讓了一番,並安慰真中死者已逝,凡事要看開一些。真中謙遜地點了點頭,和幾個年輕人道了別,隨後挎上背包獨自離開了靈堂。
葬禮在老家舉行,離東京很遠的鄉下,四麵環山,小河流經,初中以前的暑假他都會來這裏過,初中後就很少了。
真中在小鎮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他說不清自己要去哪,或許一開始就沒有目的,隻是盡其所能走得遠一些。
於是他走出了小鎮,走進了山裏。隱約記得,山上有間廢棄的神社,小時候曾去過幾次。不過那時上山的路總是顯得異常艱難,茂密的山林仿佛足以遮天蔽日,長大後,他才發現山其實很小,連頭頂那片陰霾也遮不住。
快要下雨了。
山裏的夏天,天氣總是變幻無常。真中想起梅雨季節的雨總是下得很久,因此決定暫且下山去。
這時他剛到山頂,正打算折返,雨就下了起來。
“該死。”真中用胳膊擋著額頭,快步穿過了有些褪漆的鳥居。
由於多年未經修繕,如今這座神社隻是一具空有其表,搖搖欲墜的危房,真中不敢冒險進去躲雨,隻能在角落的屋簷下暫避。
雨漸漸下響了,隔旁的青楓在雨點的擊打下無助地擺顫著。順著屋簷滴落的雨水,落在灰蒙蒙的水缸中,發出叮咚叮咚的輕響。
山裏的雨很安靜。隻能聽見雨。
真中望著遠處,隻見雨色在翠綠的山頭蒙上了一層透明的隔膜,分明了天地。一種難言的情緒,在此刻的他的心中悄然滋長著。
忽然,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翻開外蓋,就看見屏幕上顯示出一封未讀郵件。
是外村弘。
不久前真中買了手機,跟映研社的同伴都交換了手機號和郵箱地址。當然,東城不在其列。
究其原因,真中自己也說不清,他與東城之間的交往似乎總是存在著一些隔閡,始終介於朋友的隨意和陌生人的生疏之間。如果說五月是一場來勢凶猛的暴雨,西野是一場永遠也下不完的梅雨,東城則更像是一場在不曾察覺間下起的小雨,也會在不曾察覺間消失,從不給予人真實的感受,回眸時卻又在池塘的漣漪中找到她來過的痕跡。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卻總也看不真切。
不過,現在怎樣都無所謂了,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追究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打開郵件後,真中看到這樣一段話:
真中君,好久不見,其實也才幾天時間而已。這次發郵件來隻是想告訴你,這次的暑期集訓我們定在你來不了的地方,所以具體在什麼地方你也沒有必要知道吧。順便一提,上車前小宮山君和我出於正義的目的,稍微檢查了一下女孩們的行李,結果你猜猜怎麼了?北大路自然是豪放派,但西野和東城讓我很吃了一驚,想不到外表強勢的西野居然完完全全的是個保守派,看起來文靜淡雅的東城卻有著超乎尋常的膽大一麵啊!哦,不過你是看不到了,我和小宮山君會帶上你那一份好好享受這次集訓的。那麼,秋天再見了。
真中合上手機,對於外村這封略帶挑釁意味的郵件,他輕輕歎了口氣。原本定好要參加的暑期集訓,因為父親的葬禮隻能取消了。要說可惜,也並非如此,隻是現在想起來,製作電影的計劃又要後延了。他不至於自大到認為映研社離開了自己就無法正常運作,不過好歹自己也算是名義上的導演,有東城這樣明事理的人在,他們基本還是會等到自己回歸之後才正式將任務提到日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