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我去擷芳苑為梁答應診脈時,發現宮中亮堂了許多,原是多了幾盆新鮮的玉生香。本已枯死的桃樹被移除,又長出了嫩綠的新芽。院中多了兩個宮女兒打掃。梁答應著退紅色百蝶穿花旗裝,端坐著品茶。見我來,她興致勃勃地迎我坐下。
“宋大人,皇上昨兒來過了,說是親自討玉生香的香料,又新賞了我好多花卉,說日後會常來看我。”她說這話時,眼中閃著晶瑩的光,想是皇上對她關愛有加。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小主雖離開鍾粹宮不得侍寢,但一片赤誠感動上天,皇上定是聞到了玉生香所以駕臨擷芳苑。”
她合掌,微微抬頭,眼中充滿著期待。在這個十六七歲的女子眼中,宮中的一切都太美好了,爭妍鬥豔的春花,香遠益清的輕煙,悉心照料的太醫,百般寵愛的夫君。可她沒有看到的呢?階前落花無人掃,深宮紅燭長寂寥。縱然有旁人相助,這之中又充斥著多少利用和野心。而沉醉於百花園中的皇上,又能將此深情延續多久?昔日誠妃,何其風光,如今卻困於承乾宮中,聖眷不再。誠妃久經世事,厭倦紅塵,方能靜心養身。而這情竇初開的少女,若經曆一番背叛與遺忘,豈能天真如初?我看著她欣喜的神情,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和殘忍。
“皇後娘娘駕到。”門口的通傳太監喊了一聲,我心中驀地一緊,她怎麼突然駕到,莫非知曉梁答應病愈遂來治我的罪?
我倆起身給皇後請安,梁答應胸無城府,不知皇後是何等人物,還滿臉堆笑盼著。
皇後坐定,將一隻手擱在桌上,從聲音中揣測不出她的心思,“宋太醫,梁答應的病養了快足月了,是否痊愈?”
我低著頭,盯著她光潔明亮的繡牡丹花紋鳳頭鞋,鳳凰的眼睛處由寶玉鑲嵌而成,璀璨無比。花中之魁與百鳥之王無不彰顯著她獨一無二的低位。我斟酌字句,緩緩道:“大病初愈,仍須調養。”
她冷冷地笑了,“若非好全了,梁答應又怎有氣力將這擷芳苑熏得這般香?且不論這東六宮,連本宮的儲秀宮都嗅到了喜氣!”她眯著雙眼,用絹子在麵前拂了拂,“那麼宋太醫,你的賬也該清算了。”
我不敢言語,梁答應卻搶在前麵說:“娘娘,馨榮身體全好,已無大礙,請皇後娘娘看在大人將功抵過的份上,饒恕宋大人。”梁答應還以為皇後是真心在意她的康健,哪知此時皇後恨她更甚於我。那日養心殿中,除皇上和我,隻有李公公在,想必是他給皇後通風報信了。
李德行,奉太上皇旨意自皇上登基便隨侍左右。福晉喜塔臘氏入宮就冊封為皇後,賜儲秀宮,取意“鍾靈毓秀,養此佳人”,皇後是副都統和爾經額之女,得皇上多年垂愛不說,就連太上皇也讚其“異於尋常女子,有大家之風,宜入主中宮”。李德行自然衷心於帝後。皇後位高權重,眼線甚多,芳姑姑又為虎作倀,不容小覷,與她結怨便是自尋死路。
皇後用力拍案,生生將我從沉思中拽了出來。“大膽梁氏,你瞧你穿的這身旗裝,蝶棲牡丹,豈非喧賓奪主?莫不是以為製得幾副香就妄圖坐上皇後寶座?”
梁答應一時懵了,她自是想不到矛頭突轉,其實皇後對她早有不快。“馨榮不敢,皇後娘娘言重了。”她一臉無辜。
“你的意思是,本宮錯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芳姑姑,梁答應頂撞本宮,目無規矩,你將她帶去側殿,教教她尊卑。”她重重將茶杯落下,室內無人敢作聲。
皇後屏退了下人,卻要小安子留下。“如此,你便不能搬救兵了吧!”小安子被嚇得連忙磕頭告罪。
“宋太醫,梁答應病愈了,你也該考慮周全了吧。”她直言不諱,我心想這大概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良禽擇木而棲,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微臣必定言聽計從。”為今之計,隻能順她的意,能走多遠走多遠了。
“本宮憑什麼相信你隻忠於本宮一人?”
“微臣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娘娘出身高貴,母儀天下,又豈是其他娘娘能相提並論的。”我斟酌著字句,希望能用好聽的話打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