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良禽(1 / 3)

嘉慶二年三月十四夜,窗外槐樹上的蟲鳴漸漸弱了。小安子停止了剪燭,癱坐在地上斜倚著檀木雕花屏風打盹。整個太醫院隻有我們二人在,我一人醒著,坐在正六品右院判的紫木太師椅上,呆望著案上字跡工整的藥方。

這位子原是王太醫的,他行醫三十餘年,入宮近二十年,向來診病配方一絲不苟,為人處世更是剛正不阿,因此皇上特命他來照料誠妃娘娘腹中龍嗣。如今卻被罷免官職,逐出宮廷,苟活於世,隻留下這張單薄的藥方供我考究調查。

這藥方正是王太醫開來為誠妃娘娘安胎所用,當時誠妃聖寵正隆,藥方上自是用了宮中頂名貴的藥材,絲毫無損傷龍胎之嫌。王太醫更是不會做出有悖醫德之事,我相信縱使兵刃橫其頸,他也斷不會妥協。可聖諭難違,我也不敢怠慢。後宮之爭本就真假難辨,母憑子貴的傳統又將照料各妃嬪身子的太醫院推至風口浪尖,太醫往往成為這場戰栗祭典的人牲。王太醫隻是被革職出宮,已是萬幸。

深夜的涼風從身後窗欞的縫隙中鑽了進來,搖撼著我麵前的紅燭,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接替王太醫院判之職後,我便成為下一個眾矢之的,隻是不知置我於死地的,是如今盛氣淩人的皇後,或日後重獲恩寵的誠妃,抑或是冷不丁冒出來一個讓我猝不及防的殺身之禍。

上任的首要大事便是替剛剛小產的誠妃調理身子,誠妃雖長子幼殤,此胎不保,卻因其生性恬淡,又有莊敬和碩公主遠嫁索特納木多布齋,皇上終究不忍冷落她。右院判作為院使的屬官,輔佐院使之事務執行,負責管理太醫院中正七品禦醫與八九品醫士,承蒙皇上器重看顧龍體。此時命我看顧誠妃,聖上恩澤可見一斑。而我也不得不分外小心,否則一不留神便步了王太醫的後塵。

我領著小安子來到誠妃的承乾宮內,庭院裏隻有幾株蒼白的梨花開得正盛,再無其餘顏色。三兩個丫鬟握著掃帚漫不經心地掃著地上的花瓣,倒沒有印象中的那般熱鬧。

誠妃端正地坐在精細的鬆木鑲金絲龍鳳榻上,著了淺碧色鬆竹印翠雲錦旗裝,髻上除了一隻點翠簪子用以固定便無其他。她眉頭微微蜷著,眼底有不分明的烏青和皴裂,隻有一點淡淡的唇脂勉強撐了氣色。她手裏執了繃子有一針沒一針地紮著,旁邊隻有一個眼生的宮女搖著一把蘇杭一帶前日進貢的白玉青絲扇。我領著小安子給她請了安,她便放下針線伸出手來讓我把脈,並無半句言語。

“近日娘娘貴體可有不適?”我按套路恭敬地問著。

“身子倦些是常有的,隻是心疼得厲害。”她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呢喃,卻不似對我。

我並不敢妄言,“下官回去煎幾副寧神靜心的藥叫小安子送來。”

誠妃微微抬手示意我起來,又喚了身邊的丫鬟倒了茶來。“藥不能醫心,倒不如宋太醫陪本宮聊天解乏。”

我不敢回絕,生怕起了衝撞。隻是乖乖接過茶盞立在一旁,聽她吩咐。

“宋太醫不愧是年輕有為,剛滿二十就坐上了太醫院右院判的位子。如今,倒也不像那些老沉無趣的老太醫唯唯諾諾,反而敢與本宮品茗交心。”

我心中一緊,後宮不許男子逗留,可此時若貿然請辭,豈非忤逆了她的意思,我隻能盡力附和,“下官身為太醫,醫病也醫心。娘娘是主子,下官是奴才,主子的意思奴才隻管聽,即使同處一室,下官也絲毫不敢忘記尊卑。”

她嗤地一聲笑了,我也長舒了一口氣,她繼而放下些皇妃的架子,與我真正交談起來:“聽聞宋太醫名季儒,‘伯仲叔季’中‘季’位列第四,家中可有三個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