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二日一早,清洛的發愁生活中,美食部分被割除了。有打扮奇怪的人,喂她灰綠色的水飲下。一頓一碗,別的什麼也不許她吃。不難猜測是什麼淨靈的階段,用來蕩滌她的周身髒腑,以便迎接遲夜平早就等不及的渡魂儀式,複活苗婉。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洛並不擔心,畢竟她意外獲得超高治愈效力的靈血,很難有東西傷到她,但是別的什麼都不讓吃就有點過分了。第一頓時還不覺得什麼,這天喝過兩碗這種液體到了下午,清洛隻覺腹腔咕咕慘叫。巧兒等下人被灌輸了“這是給少主治病的方法”這一言論,說她早先撞傷過頭,顱內有淤血,不得不這樣治療。於是等她開口試圖索要食物時,無不遭到拒絕。下人還都是一臉正直相:少主,我們這是為你好!清洛如今還在裝軟骨散在身,怕暴露破綻,無法自行覓食,餓得躺在床上直哼哼。打盹的間隙,夢裏都全是大餅。想來也好笑,軟骨散沒讓她虛弱,反倒是通過不讓她吃飯達到了這個目的。遲夜平今日已不在府中,想來是前線需要他坐鎮,昨晚看過清洛後,便離開了。此刻清洛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邊是真餓,一邊是對於接下來要怎麼走,沒了算計。如今連一道回來的Fire被遲夜平關到哪兒去了都還不清楚,實在是困難總比辦法多。說曹操曹操到。下一瞬,清洛抬眼與從門外走進來的Fire四目相撞時,愣得反應不過來。對方開口同她說了好幾句話後,她才終於確認眼前人就是Fire本人。隻是,麵色看起來更枯槁些。原來,他竟並未被關起來。如她一樣,遲夜平演戲演全套,赤澤門內者基本全不知曉他們當初的叛逃一事。清洛不由開始好奇:當初遲夜平派軍追堵他們時,用的是怎樣的借口,如今二人再度回來,竟無一人疑心各中細節。可是,如果他一直被關起來,為什麼兩日後才出現在她眼前呢?清洛這樣想著,目光望著Fire憔悴難掩的麵龐,心下當即了然。若非如此,遲夜平也不會如此不設防吧。時間,果然是不多了。Fire既然並未挑明自己身體已不堪大用,清洛便也不好擺出太過擔心的姿態,隻一臉如常地同他說話。Fire最先開口同她講的,是鍾離氏兩姐妹的事。這二人之前被他施以易容之術,塞到了遲夜平那邊的雜役中,如今已在赤澤門換了幾次身份,同他保持著聯係。著眼眼下情勢,若想要破局,還需倚仗她們的異能。清洛點頭,怪不得無邊城談判之後再不見人,當時隻覺Fire故作神秘,如今看來他也早有規劃。對於瀾清去找她那次,清洛其實一直有些不明白,瀾清說到底也是遲夜平的女兒,那日Fire怎會那般放心地將自己所處的地址告知瀾清,難道就不擔心這消息外露給遲夜平,直接造成換人一事談崩、進而將熊火烈焰的聯盟推上敗局麼?Fire聽她疑問,並沒否認確是自己親口告訴瀾清地址一事。他淡淡一笑,“我同瀾清雖說並非同個陣營,卻也還算交心,最早帶你入瀾清軒避禍時,你或許能察覺一二。她雖是遲夜平的女兒,與他卻一點都不相同。瀾清眼中的是非非常清晰,她甚至覺得自己的父親惡行過多,實在是一身罪孽,即便處於弱勢不得不受父親驅使,這看法卻從沒變過,甚至在不斷加深。遲夜平對她亦無甚關愛,兩人處得倒像是互相抵觸的陌生人。她曾對我說過,‘父親那樣的人是該死的,若她哪天鼓足了勇氣,做這件事的人或許就是她。’”清洛聽得直起雞皮疙瘩,她從未想過世間還有這樣失敗的父親???一雙兒女俱想讓他去死。但待稍微緩過來些,她又突然覺得腦中一亮,多了一條思路。她同Fire商量,“今天給我喂綠水喝的那人,就是遲夜平招攬的能人異士中的頭頭,我吐槽東西難喝時,他冷眼說‘忍五天就行了’。我猜測,許是那渡魂儀式就在四天之後,遲夜平那日肯定會回來,我們不妨積極應對一下。”Fire心領神會地勾了勾嘴角,一臉期待地聽她繼續說了下去。第二日開始,那負責每天給清洛喂“綠水”的異士頭頭,開始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旁。行事與神色並無不同,隻是會在背人時,給她塞些糕點。五天之期轉眼將近,遲夜平開始急著趕回來,見證他多年來的心血。而在路上,他卻收到一個令自己既驚又怕的消息——苗婉的身體不見了。他不顧車馬勞頓,拚了老命整整兩日晝夜不休,千裏馬都累死了一匹。待回到赤澤門,確認此消息後,更是憂心。派了無數親隊和留駐的幾位異士去尋人,赤澤門內與附近十裏幾乎翻得底朝天。遲夜平也有親自一同去找,一雙眼睛都熬得出了血絲,而一日後的消息讓他方寸大亂:府內東湖怪石之下,埋著些沒了皮膚的散碎骨肉,雖拚不出人形,醫者卻能斷出是女子的殘骸,幾縷僅存的衣物,完全符合遲夜平的記憶——苗婉最後穿在身上的那件。遲夜平本是不能接受的,奈何其餘搜尋隊都尋不到半點影子,有些事便由不得他不信。用盡方法與心血謀劃十餘年的一件事,臨門一腳時突然掉了鏈子,哪怕遲夜平深沉虛偽得無人能及,依舊被打擊得不輕,連腳下的步子都有些恍惚。從路上得到失蹤消息至今幾日來,遲夜平食水攝入本就不多,如今更是連最後一點欲望都斬斷,飯都不肯吃一口。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錯了?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一人躲到那密林亭下的石室內,傷神冥想。亭下石室眾多,阡陌縱橫,這些年來,已成為他的實驗基地,原本渡魂儀式便是打算在這裏進行。其中一間寒室,是一直存放苗婉身體的。門內全部砌了厚厚的冰磚,唯一的床榻是極寒之地運回的寒玉做成,整個室內全年都天寒地凍一般。此時遲夜平進的,便是這一間。他躺到寒玉榻上,像之前每日每夜苗婉的姿勢一樣。一雙眼睛卻大睜著,整個人籠罩著一股茫然絕望與狠厲較真交融的氣息。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已從頭涼到腳,仍覺不及心涼。眼前一幕幕是苗婉的一顰一笑,她雖然在他麵前收斂許多,仍會流露出不少與旁的女子極為不同的霸道,襯得整個人愈發鮮活迷人。遲夜平掉入回憶,無法抽離,耳邊卻突然傳來女子歎息的聲響,格外清晰。他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對著身側的空氣問,“阿婉?”並沒有人回應他,但是片刻後又一聲長歎憑空出現。這聲音太過熟悉,遲夜平突然來了精神,猛地從寒玉床上坐起,細細分辨之下,這聲音竟是從牆外傳來。他腳下毫無遲疑,出門向隔壁而去。隔壁也是一間石室,正是之前打算用來做渡魂儀式的那一間,裏麵陳設著奇怪的法陣與寶器,兩邊靠牆的位置各擺著一隻石榻,中間留出異士操作的空間。遲夜平此刻正在門外,打算推門的手有些抖。他附耳在門上聽了半晌,才終於鼓起勇氣動作。待他看到門內情景後,更傻了眼。這小小一間石室內此時竟有三人,離方才冰室遠些的那邊榻上,躺著毫無氣息的清洛,榻下癱倒著一個,是看起來氣力透支的那異士頭頭。當然,這些遲夜平不過一眼帶過,他的全部精力都被靠近冰室這邊榻上的人所吸引。那人是背朝著他的,已經坐了起來,撐著腦袋像是有些頭疼。那背影、身形、衣飾、發絲,無不與他靜靜看了十餘年的苗婉如出一轍。他試探著上前了兩步,聲音都在發抖,“阿婉,你醒了?”又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醒來的,竟是你原本的身體?”那背坐著的女子聽到他的聲音僵了僵,微微轉了身,脖頸上掛著仙靈之心煉化的赤雷珠殷紅如血,愈發襯得她膚色勝雪。她的視線由下及上,略帶疑惑地打量著遲夜平。遲夜平見此,上前兩步,略有些急切,“是我啊,我是夜平。你不記得了麼?”他說著去握她的手。卻被對方第一時間甩開。苗婉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銳利,“哦,是你。是你殺死了我們唯一的兒子,青堯。將唯一的女兒清兒,視若草芥。更是設計陷害熊世伯一家、屠戮我苗式全族的惡人。”遲夜平有些慌。一來,他從不知道熊青堯同他的關係,此時如雷炸在耳邊;二來,此時的情景跟他期待已久的一幕完全不同,落差已是雲泥一般。他想說“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可是一切,好像並沒有什麼好解釋的。那些都是他做過的事,甚至他暗裏所行之事遠不止這些。隻是因為他看重苗婉,所以這個人在他眼中才會不同,卻也僅僅是她。眼前的苗婉說話的口吻、抑揚頓挫、甚至眼角眉梢習慣的細節,全部毫無破綻。他雖然相信眼前人是真正的苗婉,卻也有一絲納悶那些被侍衛們找出的血腥骨肉又是怎麼回事?可苗婉沒給他太多時間,已經再度開口控訴他。聲聲泣血,說道情急之處,胸口都劇烈起伏,胸前的赤雷珠也隨之浮動,瀲灩著暗紅的色彩。遲夜平全然被奪走全部注意,試圖抱住她安撫,“將將醒來,切莫說這麼說。有什麼賬,日後一點點慢慢跟我算好不好?別激動,別激動,你身子受不住的。”苗婉看著近在咫尺的他,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就現在算吧。”話音未落,便見一並小巧的銀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