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童氏和幾個姑娘都不在,偌大建安伯府顯得比往日安靜,直到下晌才熱鬧起來,風過花搖,人語紛紛。
黎大老爺腳步匆匆邁過垂花門,一麵責備下人們:“煙姑娘落水這麼大的事,怎麼也沒派人來告訴我!”
跟著的小廝唯唯諾諾:“伯爺見諒,是老夫人吩咐的,說您連日在衙中事忙,些許小事,不值當令人去驚擾了您……”
“小事?”黎大老爺又驚又怒,狠瞪著那小廝。但他轉念又想,這事哪能怪到下人們的頭上,努力平複氣息把臉轉開去。
“伯爺,老夫人聽說您回來了,讓您現在就過去她院子裏說話。”又有小廝追上來稟報。
黎大老爺站著沒動,右手成拳搭在掌心。
“伯爺,煙姑娘那邊已經沒大礙,不然咱就先去老夫人那裏吧……”先前那小廝小心勸道。
黎大老爺看他一眼,終於轉身往黎老夫人院裏去。
黎老夫人正坐羅漢床上閉目養神,看起來好像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
但瞧見兒子進來,她很快就眉開眼笑,整個人都煥發出神采來,忙著指揮丫鬟們張羅茶水點心,讓兒子可以在晚膳前先墊墊。
幾十年如一日,還像黎大老爺十幾二十多歲那會一樣。
黎大老爺看著母親,一口氣總算慢慢平下去。
不管怎麼說,這總是生養自己的母親。
屋裏也沒外人,母子兩個互相問候,各自用茶。
黎大老爺醞釀半晌,假作不經意地笑道:“近日春光明媚,母親不曾約了舊友去九華寺上香?”
“本是要去的。”黎老夫人笑著,又斂神色歎一口氣,“誰想煙丫頭那個不省心的,竟然頑皮落了水,這連日來,母親哪裏脫得開身。就算有下人們妥帖照料著,我也是不放心的,得在府裏親自盯著。”
黎大老爺眉頭一跳,想不到她竟主動提起了,還把話都說到前頭去。
“母親疼愛煙兒,兒子心裏自然知道。”黎大老爺說著看了眼母親的臉色,見黎老夫人沒半點異樣,才又閑談般說道,“當年四妹雖有不是,但煙兒卻是無辜……”
“行了。”黎老夫人擱下茶盞,審視著兒子皮笑肉不笑,“你再說下去,還讓人以為母親苛待了煙姐兒呢。天可憐見,我怎生對待嘉姐兒,便是怎生對她,還因為她打小不養在自己身邊,不似嘉姐兒般的相處隨意,還更客氣周到些,隻差沒將她當祖宗供了。”
“母親說的是,眾所周知您素來恩寬,慈待小輩。”黎大老爺順勢說道,“兒子是想,煙兒她也是終日無所事事,才會閑逛到湖邊去,出了那等意外。不如就如母親所說,咱們既將她與嘉兒等一般教養,便也令她去學堂吧……”
“那怎麼行!”黎老夫人脫口而出,對上兒子略含詫異的一眼,才自覺出失言,忙斂正了神色道,“老祖宗傳下的規矩,女子無才是德,這書讀得多了,肚子裏的主意也就多了,未必是好事。”
“母親說哪裏話。”黎大老爺笑道,“女子無才是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陛下推行新政已有多年,這女子的教養上,大家也是推崇德才兼備。咱們家的幾個姑娘,母親哪個不是精心教養著,六七歲便尋了人給她們開蒙?”
“可你得看看,她有一個什麼樣的娘!”黎老夫人手掌落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不輕不重。
“依兒子看來,煙兒與四妹當年,並沒什麼相似。”黎大老爺歎一口氣。
她這個外甥女,哪有四妹少時一半的活潑,他倒是希望她能更像她母親些,不必太過拘著自己。可打小身處的情境,造就了她現在這樣的性情,哪是那麼容易能改的。
“什麼樣的母親,未必就養出什麼樣的女兒來。”黎大老爺說道,“何況四妹故去時,煙兒還未完全曉事,所受影響就更小了。”
這話黎老夫人反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