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之源】第一章(1 / 2)

謹將此書獻給我尊敬的長輩們,無論是位好人或是個壞人,

無論健在或已謝世,藉以祈望前輩靈光無限,永佑後人

第一章

這個離海邊不足百裏的省會,到了民國三十六年卻仍然是座小城。說它小,不單是從北門到南門,還是從西門到東門,城池的長和寬都隻有八、九華裏地。而且,市區原本人丁就單薄,前三、五年又被日軍兩次攻陷,大批難民跋山涉水逃往四百來裏外的北嶺山區。之後,雖得光複,但城內百業凋敝,謀生艱辛,有的人隻得留居山鄉,開荒墾地勉為養家活口;有的人雖返城,但無所事事,也隻能再飄洋過海,到台員或南洋諸島國,靠手藝或苦力討吃去了。故而省城的人煙終未見稠密起來,若與相鄰的南北兩省相比,雖說同為臨海的省會,三城都殘遭過日寇鐵蹄的踐踏蹂躪,可小城不論戶數或是人口都達不到鄰省兩都市的二、三分之一。一年前,幸得南京國府核準立名建市,南門外直到江心島一塊長約七、八裏,寬有二、三裏,原本屬於兩個郊縣相鄰的地盤方始並入省城,城裏城外才多了兩個十字路口,警察崗亭也增加到五座。

鼓樓位於老城區的中央,連接南、北門的中正路穿樓而過。從鼓樓到南門長約五裏的中正南街寬未及三丈,路兩旁擠滿了各種商鋪酒肆,是城裏最熱鬧的地方。而商鋪酒肆背後的東、西兩街卻藏匿著被七拐八彎巷道連著的深宅大厝,它們多半是由明、清兩朝的本地書生高中狀元、榜眼、探花後,當官發財衣錦還鄉建成的,小城裏的名門望族與社會賢達都以在此居住為榮。三、五百年時光流逝,世事滄桑,朝代更迭,慢慢悠悠地輪到了民國。其間豪門裏有的舉家遠走他鄉,有的後裔沒落,也有因其它的變故遷出大厝,而一些富賈新貴又入住老宅,成了舊邸的新主人。

節氣雖是夏至,但今年古曆潤二月,明天才到五月節,而南方長達百餘天的盛夏酷暑說來就來了。上午剛過七點半,一輛掇拾整潔的黃包車進了南門,沿著中正南路向北一路小跑,明眼人一看這是大戶人家的家車。車上坐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著一套深色的香雲紗夏服,腳蹬黑皮涼鞋,閉目養神中還時不時地拿起擱在座位邊上的蒲扇扇了扇,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中正南路路窄,行人道更是窄的似乎不存在,商鋪屋簷下邊向外再寬出一、兩步路就是了。這時街東側陽光尚被路邊的屋頂擋住,當然路兩旁百來株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也給行人帶來些許的涼意。

“伊舅,今天是禮拜,這麼早就進城。”車剛到“味和”館店的街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計眼尖認出了這輛車,並從店門口快步地走到路旁,必恭必敬地向車上中年男子問候。夥計是中年男子遠嫁他鄉姑媽的外孫,按說應該稱表舅,為了表示親昵,就把“表”給改成“伊”了,“表舅”變為“伊舅”。小城的方言,外埠人聽不懂更難學會,但蠻有趣。比如稱謂中重音的兩個字,省去一個後,在前頭加上“伊”字,“爹爹”叫“伊爹”,“媽媽”就叫“伊媽”,舅舅當然喊成“伊舅”。還有把西洋“禮拜天”的“天”給沒了,單說“禮拜”;禮拜一到禮拜六又沒了“禮”,變為“拜一”、“拜二”……“拜六”,好象一個禮拜從頭至尾就沒了這“天”和“禮”。真不曉得一百年前,“五口通商”後,本地的文化人是怎麼翻譯這些外來語。

“哦,是細俤,最近荔枝肉做得中吃嗎?”“師傅說我有長進,昨晚我燒的醉排骨,客人還以為是我師傅做的。”酒樓小夥計有點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應聲道。“那好啊,告訴你老板備好料,過幾天我帶幾個人客來,吃你做的‘佛跳牆’。”信以為真的外甥急得兩頰通紅,趕忙低下頭眼睛盯著雙腳趿拉的“鞋底嚓(隻有襻兒的木底鞋,也叫呱噠板)”,嘴裏喃喃道:“這可不敢,不要說‘佛跳牆’,現時就是‘大雜燴’的用料還得由我師傅選配呢。”這裏說的“荔枝肉”、“醉排骨”、“大雜燴”是當地尋常人家過年過節和紅白家宴必有的幾道菜。而“佛跳牆”,那可是名貴佳肴了。就是到了六十多年後的今天,由當年“味和”等幾家名酒樓演變而成的五星級大飯店做出來正宗的“佛跳牆”,單一人一盅就得要上三、五百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