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多天的陰綿大雨終於喂飽了石磚地裏大大小小的水窪,巷子口被斜入的陽光鋪滿,柔色的光幕打在青石磚上,散著淺淺的熒光。我推開嘎吱嘎吱的木門,青苔混合著雨水的青澀灌入肺裏,讓人猛地從睡夢的餘溫中清醒。從我身後的屋子裏竄出一隻身長一米多的阿拉斯加,平日裏喚他大狗,它擦著我的小腿經過,貼著牆根避開那些水溝,朝巷子外漫步而去。
這條古巷坐落在城郊的老街裏。說是老街,實則已被改成了商業街,每逢假日,街裏便遊人如織。這條古巷位置離主街尚遠,並沒有什麼人到訪,這巷子裏有三家鋪子,除了我都常年封著門,而我這家鋪子連牌子也沒有,隻有一扇看上去和這青石一樣老舊的暗青色木門。
門前的積水一時半會是消不去了,打掃巷子的大爺回老家抱孫子去了,看樣子街道辦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鋪子裏也是一團糟,老房子電路老化,現在整棟二層樓就這大廳有電,靠牆那幾個檀木架子也已經搖搖欲墜,急需修補,還有漏雨的屋頂、進風的窗框、返潮的下水道。。。。
我盤算了一會覺得頭都大了,進屋便靠在那把藤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這把椅子也該換了,坐久了咯的我背疼。我泡了一壺普洱,攥著茶杯等著小爐上的水開。
看樣子我的確需要雇個幫工了。
我在網上掛了個招聘告示,輸入職位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我是需要一個保潔呢?還是需要一個力工?我糾結了半天,最後打上了“古屋修複”幾個字。怎麼我這裏也算是古建築群,幫我修東西也算是古董修複領域吧。
第二天讓我驚訝的是,整整有一百餘人聯係我,大都是古建築專業的高材生,不乏想要實習的大學生,其中還有一兩個博士。打來電話谘詢的時候,掏出一大堆專業術語,繞的我是一句話也聽不懂,還有三四個人直接到我門口堵著問我這房子租不租,要不是大狗在門口凶神惡煞的咧著嘴,估計他們會直接衝進我的房子裏逼我簽合同。打發了各路神仙就已經晚上了,今天並不是假期,老街上幾乎沒什麼人走動,那些老店也都關了門,偶爾有一兩個保安踩著水窪到各處巡查。
我把一盞紅燈籠掛在門口,薄薄的紅紙透出柔和的光團,給那扇褪了色的舊門也染上了幾分喜氣。我正準備關門進屋時,身後卻有人叫住了我。
“你這裏招學徒麼?”
我回身看去,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站在門前,二十多歲的樣子,他穿著一身軍綠色的工作服,胸口和褲腿都沾滿了白色石灰,踏著一雙舊的掉皮的運動鞋,左手還上拽著從肩膀跨過來的一截背包帶,唯有胸口那件白色t桖看起來一塵不染。右手的袖口挽到了胳膊肘,憑著微弱的燈籠,能看到他小臂上有相當大的一塊皮膚遍布著七扭八歪的疤痕,像是一團蚯蚓交纏在一起,看樣子是燒傷的留下來的瘢痕。
“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我掛在網上的招聘信息可從來沒提過學徒這件事。
“聽街道辦說的,他們說,你這裏,招學徒?”他說話十分緩慢,有些字眼發音明顯能感覺由口中他說出很費力,好像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在努力的模仿大人們一本正經的交談的樣子,口音聽起來也不像是本地的。
我想起來今早和巡邏的保安大叔閑聊時說起了我要招個夥計,可能是他跟街道辦說起的,至於學徒麼,估計是保安大叔自己理解的。
“他們可能誤會了,我這裏不招學徒,也沒什麼好教的。”我滿懷歉意的笑了笑。
“哦,這樣。”他低頭應和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我看著他有些瘦削的背影,心裏突然有股說不出來的苦味往上返,他那背包上巨大的logo已經被磨得泛白,這一場景似曾相識。
“等等”我叫住他,他在巷口露出半個身子,疑惑的望著我。
“我現在缺一個打雜夥計,嗯,如果你懂怎麼修家具和屋頂還有電路的話,可以來試試。”我一口氣說完這一大串。
那男人沉思了一下說:“包吃住麼?”
“包”
“我什麼時候可以試試?”
“現在”
邀他進屋時順便問了他的名字-崔乾源,今年27 ,比我三歲,我也不好喚人家小崔,便暫叫他乾源。本來想讓他先休息一晚的,可他自打進來就沒閑著,把背包丟在一邊就開始修我那倆紫檀木架子,我剛開始還有些擔心他這大晚上來應聘會不會另有所圖,可一兩個小時下來,他就在那埋頭修架子,連口水都不喝。足足幹了兩三個小時,我再從樓上下來時,兩個紅木架子又直挺挺的立在了牆邊,我搖了搖竟然比沒壞前還要牢靠,他脫下外套開始研究我那扇漏風漏雨的窗戶,汗水已經洇濕了大半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