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島區, 午後。
烈日下的馬路上車輛很少, 偶爾一兩個行人也躲在樹中, 街道顯得非常安靜。
蟬鳴中隱約傳來遠方海潮的聲音, 據說建國初這塊地方是漁村, 最近幾年雖然發展起來了, 但還是人口凋敝魚龍混雜, 一棟棟半新不舊的老式居民樓挨在一起,和數十公裏以外的G市幾乎是兩個世界。
方謹輕輕打開破舊的木門,走進了簡陋的公寓。
陸文磊藏身的地方明顯是二十年前那種老式住宅, 進門就是小小一間客廳,客廳後連接的走廊通向臥室、廚房和洗手間;公寓地板是畫著格子花紋的水泥漆麵,牆壁上的白灰大塊大塊脫落, 露出斑駁的牆麵。
方謹走進臥室, 掃了眼髒兮兮的鋼絲床和地上那隻攤開的行李箱,目光落到箱子邊上的一個小相框上。
——那是陸文磊一家三口的合影。
方謹雙手戴著黑色鹿皮手套, 拿起相框仔細打量。他一直以為陸文磊生的是女兒, 現在想來應該記錯了, 相框上明顯是他老婆兒子, 三口人站在G市下麵一個小縣城的車站前, 夫妻倆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強顏歡笑, 陸文磊手上拎的行李箱和現在房間地上的是同一款。
小孩倒什麼都不知道,天真無邪地抱著他媽媽的脖子。
方謹垂下眼睫,半晌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摸出手機, 對相框拍了張照, 調出通訊錄發給了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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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公裏之外G市某著名律師事務所會議室裏,顧遠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低頭一看來信人,抬手打斷了對麵滔滔不絕的爭論。
紅木長桌對麵幾個知名律師頓時都住了嘴,隻見顧遠打開信息,赫然是一張照片和方謹的消息:“這是陸文磊老婆兒子的地址,他們應該還藏在XX縣,重點查車站附近不用登記的小旅館。”
顧遠迅速回複信息:“你在哪?”
幾秒鍾後手機再次震動,隻見方謹發來一個地理位置:
“沙島區。”
“我在陸文磊的藏身之處。”
顧遠迅速起身,連看都沒看律師一眼,轉身大步走出會議室,外麵的手下立刻迎上前:“大少!”
“帶人去XX縣搜查這兩個人,找到立刻控製起來。”顧遠把手機丟給他,冷冷道:“備車,我們去沙島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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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沙島區居民樓,一個穿著POLO衫的微胖男子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了樓道的最後一階。
低矮的樓梯間內彌漫著一股灰塵的味道,大門把手生鏽得已經塊掉了,門板上露著大塊大塊脫落的紅漆。
陸文磊從來沒住過這麼簡陋破舊的地方,每天穿著被汗濕透的舊衣服,吃劣質肮髒的大排檔食物,躲躲藏藏如陰溝裏的老鼠一樣;但現在他必須忍受這種漂泊不定四處逃亡的生活,每天都擔驚受怕自己的行蹤被發現。
不過這也是值得的。他已經拿到了相當一部分酬勞,等上麵的人如約抵達把他送出國去之後……
如同窮途末路的賭徒一般再次給自己鼓了把勁,陸文磊打開房門,下一秒所有動作猝然頓住。
——客廳沙發正中坐著一個年輕人,黑西裝白襯衣,身形削瘦挺拔,雙手戴一副黑皮手套,正抬眼平靜地望過來。
他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容貌驚人的俊秀,但說話聲音卻是很沉著的:
“久違了,陸先生。”
終於被發現的恐懼和驚悚讓陸文磊第一反應是全身顫栗,但很快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強行迫使鎮定下來,進屋反手關了門:
“你是?”
“我叫方謹,我們在貴司和遠洋航運的會談上見過麵。”
“——你是那個顧遠的……你是那個助理!”容貌能長成這樣的人畢竟少,陸文磊嗡嗡作響的大腦終於反應過來,恐懼混合著憤怒瞬間襲上心頭:“怎麼,到底是顧大少棋高一著先找過來了?你是怎麼發現我的,你們想幹什麼?!”
他吼叫的聲音很響,然而方謹連站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就這麼很放鬆地坐在沙發上,修長的十指交叉搭在大腿上:“我必須糾正您兩個錯誤,陸先生。”
“第一我不僅是顧遠的助理,我還是被顧名宗總裁臨時派去子公司協助顧大少的親信;第二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想幹什麼,而是您想幹什麼。
“明達航運宣告破產,幾億資產大半蒸發,想必有相當一部分都落到了您名下。但有命要錢也得有命享受,如果您以後的人生隻能在這種地方躲躲藏藏的話——”方謹在破舊客廳裏環視了一圈,緩緩道:“不知道您怎麼想,但我覺得,就算坐擁金山又有什麼用呢?”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疾不徐,也沒有任何起身動手的意思,和陸文磊之前設想過多次的被抓住的情景截然不同。
他警惕道:“……所以你現在是代表顧大少來的?來追查你們那一千萬美金的下落?”
出乎他的意料,方謹淡淡道:“我不關心那些小事情。”
陸文磊的呼吸一頓。
他能看出眼前這個年輕人話音裏的底氣,他是真不想談遠洋航運的錢——但在乎錢的話至少說明他是代表顧遠來的,不在乎錢就代表他來是為了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