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方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觸及繼承人的問題,在此之前,那是顧名宗禁忌中的禁忌。
但這話說得又合情合理,不算是從下屬關係,還是從更隱秘親近的關係上來說,他都是少數能順理成章提出這一點的人。
果不其然顧名宗並沒有發怒,他甚至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相反笑了起來:
“你真是這麼認為的?”
方謹說:“是,我就是這麼想的。”
穿著英式馬甲的侍應生上來撤走空盤,少頃又推來餐車,上了下一道主餐碳烤和牛排。按照禮儀這時侍應生應該為客人將那一小塊牛排放到特製無煙碳上,對原料及產地進行一番介紹後,再將牛排分切給客人;但顧名宗抬手製止了他。
“我們自己來。”
侍應生立刻點點頭,迅速退了下去。
“顧遠爪牙尖利,鋒芒過露,野心太甚。”顧名宗看著方謹,緩緩道:“這一點很像他母親家族,因此人人都說他子肖其父,其實完全不是這回事。”
方謹的眉心微微蹙起。
顧名宗卻隨手將木炭上的牛肉翻了個麵,微笑著說:“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死之前沒人能動你,我死之後你也就走了,還用得著怕誰?”
他動作優雅地在滾熱的炭火上烤小牛肉,少頃又用銀質餐刀將其切割成兩塊,把更加肥嫩的半邊送到了方謹的盤子裏。方謹道了聲謝,問:“我隻是覺得照這樣說,您好像對顧遠和顧洋都不滿意,所以有點好奇罷了。”
“他們兩個都不行有什麼好奇怪的,說起來他倆還不如你像我呢。”
方謹一愣。
“可惜你沒投生成我兒子,怪誰?”顧名宗懶洋洋地叩了叩桌麵:“——吃吧,別餓著了,牛排味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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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頓飯,顧名宗再沒說繼承人相關的話題。
方謹也沒提一個字——他知道自己剛才已經是踩著鋼絲在懸崖上走了一個來回。
顧家老牌財閥,黑白通吃,唯一也是最致命的問題就是掌權者春秋鼎盛,兩個兒子卻都已經長出了鋒利的獠牙。顧遠和顧洋兩個人都不是沒嚐試過把繼承人問題擺明到台麵上來,但每一次試探都以慘重代價宣告失敗,久而久之,顧家上下誰都知道了這是個絕不能提的禁忌。
正餐結束後,侍應生過來把空盤收走,又將來倒了兩杯紅酒。
“不好意思顧總,”方謹起身對顧名宗道:“我去趟洗手間。”
顧名宗點點頭,誰知就在方謹站起來的刹那間,因為椅子沒有完全向後的原因,他身體重重地撞到了桌沿——
這餐廳講究情調,用的是比較輕薄有設計感的木質餐桌,被撞得瞬間歪了下,緊接著高腳玻璃杯整個翻倒,紅酒瞬間潑了顧名宗一身!
“對不起顧總!”方謹疾步上前:“這怎麼會……侍應生!”
顧名宗拿雪白的餐巾一抹,示意他不要緊。這時兩個侍應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立刻上前詢問:“怎麼了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顧名宗西裝外套和襯衣胸前一大片酒跡,一邊起身脫下外套一邊道:“沒關係。我在酒店VIP層有個包房,你們過去拿件替換衣服過來……”
方謹站在顧名宗身後,後腰抵著餐桌,用身體擋著自己的動作。
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他袖口無聲無息落出一隻手機,抓住後反手放到顧名宗的餐盤邊,緊接著迅速拿起本來被放在這個位置上的手機,滑進了自己的口袋。
一係列動作迅速輕巧,前後不過數秒,他已經起身離開了餐桌。
而在他身後,那隻替換手機和被拿走的顧名宗真正的手機一模一樣,甚至連新舊程度都沒有任何不同。
“……找你們經理拿房卡。”顧名宗對侍應生道:“我不去了,你拿來我在這裏換。”
侍應生立刻應了聲是,低頭匆匆離去。
“對不起顧總,我不小心……”
“沒事,”顧名宗輕輕鬆鬆道,“我衣服被你弄髒的多了去了。”
方謹神情僵了僵,顧名宗倒揶揄地笑了起來:“愣著幹什麼——去吧。”
方謹一點頭,快步穿過餐廳走向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