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 新來的女助理殷勤端來咖啡, 輕輕放在他手邊上。
顧遠盯著電腦屏幕, 連眼角都沒斜一下, 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抽了張紙巾, 把那小口咖啡完全吐在了上麵, 然後若無其事地把紙巾團成一團扔進了咖啡杯裏。
女助理:“……”
小姑娘幾乎嚇僵, 呆立半晌後,才端著咖啡同手同腳地走了。
新來的女助理是名校碩士畢業,應聘最底助理職位的時候其實有點委屈, 入職後便憋足了勁要令人刮目相看。誰知上班半個月,老板一個好臉都沒得過,動輒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連倒杯咖啡都能倒出問題來。
出身豪門、英俊多金的老板在她眼裏已從偶像劇男主化身為穿阿瑪尼的男惡魔, 要不是看在這年頭工作難找的份上,她真想衝進辦公室去用辭職書糊顧遠一臉。
女助理一籌莫展地站在茶水間裏, 盯著眼前那杯漂浮著餐巾紙團的咖啡, 難堪得幾乎要哭了。正當她想一不做二不休跑去人事處請病假的時候,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你怎麼了?”
小姑娘回頭一看:“方助理!”
方謹穿著白襯衣、黑西裝, 領口微微鬆著並沒有打領帶, 麵容帶著大病初愈後微微的蒼白, 視線移向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脫脂奶?”
“是的呀!”
“四分之一糖?”
“是呀!”
“50%咖啡|因加濃?”
“沒錯啊!”
方謹歎了口氣道:“你再做一遍給我看。”
女助理抽了抽鼻子,熟練地打開茶水間裏那台進口咖啡機,加熱打奶, 不一會做了杯香醇濃厚的加濃拿鐵。方謹靠在茶水間門口看完了全過程, 擺手拒絕了小姑娘請他品嚐的動作,說:“奶泡薄了,不夠稠,要再厚五毫米。”
女助理目瞪口呆。
方謹無奈道:“算了,給我吧。”
他走去辦公室,脫了外套放下公文包,左手夾著一疊文件,右手端著咖啡杯,又轉去了隔壁的總經理辦公室。顧遠還保持著那個坐在電腦前的姿勢,見他進來隻抬了下頭:“——你這兩天不是請病假了嗎?”
“今天感覺好一些了。”
方謹說著放下咖啡,顧遠拿起來喝了一口,又接過他遞來的文件翻了一會兒,一邊翻一邊習慣成自然地把那杯咖啡喝了大半,才讚許道:“幸虧你來了,不然我連口熱乎東西都喝不上。”
方謹:“……”
躲在外麵偷窺的女助理:“……”
方謹嘴角微微抽搐,心說老板你真是雙標,也不怕人家告你職場歧視。
然而在顧遠眼裏重點不是咖啡,而是端著咖啡敲門走進來的人。昨天方謹發燒請病假沒來,顧遠早上靈感突發卻沒人能心領神會,上午開會需要金融專業德語翻譯,中午想吃方助理私房油爆大蝦和金華火腿豆腐湯,下午上談判桌需要副手在邊上有膽有謀有配合的遞話柄、敲邊鼓、協助他爭那動輒幾百上千萬美金的利潤,晚上加班想有個人在邊上陪著兼配合工作……隔壁辦公室裏方助理卻沒來上班。
下班後顧總身遭氣壓極低,雖然他走出公司時還是一貫喜怒不形於色、平靜冷漠又風度翩翩的模樣,但所有人都覺得他周圍的空氣隨時能躥出萬頃雷霆,將身後的整座大廈化為灰燼。
所以跟昨天相比較,今天的咖啡奶泡薄了五毫米算得了什麼?
顧遠放下文件,真皮扶手椅轉了四十五度,不動聲色的看向方謹:“對了,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關於前天酒店裏你英雄救美,然後差點被救出來的美強上了的事……”
方謹臉上一紅,剛想解釋,便被顧遠揶揄地打斷了:“那個被你揍了一頓的嫖客,是本市一家上市投資公司老總,事後找酒店強硬要求看錄像找出揍他的人是誰。”
方謹麵色微變。
他突然想起這件事是顧名宗解決的,很可能是叫他手下的安保主管出了麵,但既然有動作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那家酒店跟顧遠的生意來往更密切一些,關係也更近,如果顧遠事後跟酒店打聽的話,會不會從中發現顧名宗插手的蛛絲馬跡?!
“酒店負責人事先看過錄像,認出英雄救美的是方助理你,就一邊派人去通知顧家,一邊回複那老總說酒店總統套房安保錄像不能隨便展示給某個客人,必須用過正規途徑請警方介入。那老總怕自己招|嫖的事隨之曝光,扯皮一番後和酒店訂立了保密協議,之後便偃旗息鼓了。”
顧遠靠在寬大的椅背裏,蹺著兩條長腿,漫不經心道:“我也完全沒想到,竟然遇上這麼個識趣的酒店負責人,自己就把事情給解決了——運氣不錯呢方助理?”
方謹了解他,雖然他在笑著,但眼神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那是一種能穿過你皮膚和骨骼,透視到你腦子裏去的鋒利目光。
“……”方謹遲疑道:“顧總,關於這個……”
“隻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顧遠打斷他,尾音帶著悠悠的意味深長:
“你說,發現是你之後,為什麼酒店不來通知你的老板我,而是跳過我直接去通知顧家了呢?”
方謹脊背微微滲出了汗意。
他迎著顧遠的目光,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幾乎被扒開了,那些一直被小心隱藏起來的齷齪和難堪全都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這個從高處俯視自己的男人麵前。
他甚至瞬間冒出一個連自己都荒謬的念頭:難道他查出來了?
不,不可能,僅僅一天而已——
“對不起顧總,”方謹強迫自己正麵迎著顧遠的目光,聲音聽起來平時一樣穩定:“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所以當天晚上,為了不給您惹麻煩,就先聯係了我以前在顧家積累的人脈關係……”
他頓了頓,雖然說話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出口前都在大腦中飛快轉了無數圈。
“集團總公司的安保主管王宇,以前跟我因公事打過交道,我來這裏就任您的助理後,仍然和以前的同事保持著一定聯係。所以前天晚上出事後就立刻請他幫忙查了那個房客的身份,之後第二天他應該去跟酒店打過招呼……”
顧遠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
“……我知道在為您工作的情況下還跟那邊的人過從甚密是犯忌的,所以一直沒敢跟您說。但前天晚上確實是我一時衝動的錯,後來怕連累到您身上,才偷偷拜托了以前的同事幫忙。”方謹吸了口氣,平靜道:“對不起顧總,我下次一定注意,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他們兩人一站一坐,相距不過一米之距。辦公室裏靜得鴉雀無聲,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清晰聽見。
顧遠把玩著一支鋼筆,神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差不多跟我想的一樣,”許久後他終於道。
方謹緊繃的肩膀肌肉微微一鬆。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顧遠懶洋洋道:“你是我的助理,且不說以後會不會回總公司,至少現在你名義上是我的人;貿然出手的時候頂了我的名頭,善後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去求別人。”
他有點嘲弄地搖了搖頭:“雖然你救那小孩的舉動本身就毫無意義且非常可笑,但人總會犯錯,偶爾一次是可以諒解的——隻是犯錯以後瞞著我去找別人,那就非常荒唐了。我是你的老板,遇到事情來求我才是理所應當的,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明白嗎?”
方謹怔怔盯著顧遠,良久後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