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一道閃電劃破黯夜,一癱軟於階下的素裳女子猛地抬起頭,強光下一張雪白的臉,絕望淒美。
她渾身濕透,額上淤紫,滲著血絲,雨水順著她披散的烏發流淌,豆大的雨點打在她身上,她全無知覺,雨滴“劈啪”落在冰冷發著幽光的青石磚上,破裂迸濺,似心碎一般,她拚盡全力,悲滄喊了聲:“夫君!婆母!”
廊下點著幾十盞花式簷燈雨霧中發著昏黃的光,青石地磚一抹鮮紅轉瞬被雨水衝刷得幹淨。
正房廳堂,已掌燈,一華服俊美年輕男子被對著門,身上寒氣逼人,咬牙說了句:“妒婦”,目光決絕。
一瘦長臉衣著華貴的中年婦人,於椅上端坐,手撚蜜蠟佛珠,冰冷聲道:“弄走她,讓人看見成什麼樣子,說我傅家不厚道。”
旁邊的丫鬟婆子聽見一聲,如狼似虎地衝出,硬扯起伏地的柔弱女子,一腰身粗壯的婆子,提起她的長發,用力朝上一拽,女子疼得忍不住發出“哎呦”聲,那老婆子加大了手勁,蠻橫道:“還當自個是主子奶奶,嬌給誰看,也不看看現如今自個的身份,這大雨天害我們跟著淋雨”,另一老婆子不耐道:“少跟她囉嗦。”
一大丫鬟拾起地上被雨水浸泡的紙箋,墨跡已汙,隻頂頭清晰二字:“休書”,看得真切,塞進她懷裏,不顧她無力的掙紮,一群人拖著她消失在雨霧中。
隨著厚重的大門“吱嘎”,“咣當”,上了栓,把渾身已被雨水浸透的女子隔絕在門外。
“哢嚓”山崩地裂般的強光一閃,老天張開血盆大口,暴雨如柱傾瀉。
許久,倒在水泊中的女子艱難地爬到緊閉的門前,伏在門檻上,舉起右手,一下、兩下……無力地扣打門扉,聲音未及發出就淹沒在轟隆雨中。
暴雨下了一夜,天色微明,雨收雲住,地上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微微蠕動,緩緩地支撐著立起,一踉蹌,身子晃幾晃,站立不穩,倒在一坑窪中,滾了一身泥水。
牆內深宅有了響動,酣睡的人已起了,高聳灰青磚牆下一嬌小身影,在一點點向前挪動。
晨光斜照,雨水衝刷過的高大巍峨包鎏金銅釘朱漆門更加鮮豔,上高懸匾額“傅府”
三日後,傅府三子納妾室,一月後,娶繼妻。
夜半,風起,烏雲遮了月,臨安城外五裏靜心庵後潭邊,一雪白纖長影子,無絲毫猶豫,縱身跳入,瞬間嬌軀被幽暗無底的深潭吞噬。
這正是傅府三爺傅容錦辦喜事的同一天。
南宋初年。
春三月,草長鶯飛,富庶之地都城臨安,傅府內宅
暖暖的陽光透過粉青織金紗帳,撒在蜀錦繡五彩鴛鴦被上,紫檀鏤雕退光大床上,一嬌美少婦,如翼的睫毛微顫,開啟,漆黑的眼眸,奇怪左右看看,好熟悉。
側頭看身邊躺著的俊美的男子,那男子慵懶地翻了個身,一隻手臂甩過來,壓在她身上,含糊地說了句:“娘子,你怎麼不睡。”
外間執夜的丫鬟碧雲聽到帳子裏有動靜,輕聲兒喚了句:“奶奶,該起了。”
秋筠半支起身,撩開帳子一角,環視屋子四周,明窗上貼著搶眼的大紅喜字,簇新的紫檀鏤雕妝台上,躺著一麵鑲金菱花暗紋的銅鏡,白玉美人細腰瓶中插著幾隻沾著露珠的清新百合,靠西牆根立著紫檀雕枝蓮六扇衣櫃,靠南窗是一書案,左角整齊堆著幾套錦匣的書,中間擺著一睡鴨爐兒,噴出嫋嫋香煙,看身旁的男人夢裏兀自含糊地喚著她的小字:“筠娘”,這情景,記憶中初嫁。
秋筠頹然伏在塌沿,隻一可怕念頭,重生,不堪往事令她心痛得縮成一團,雙手抓緊身下的單子。
秋筠成婚未滿三載,娘家忽遭難,父親罷官,她犯了大宋律七出之三條:無子,去;妒,去,不順翁姑,去。娘家無力回護,聽憑夫家處置。
無子,她苦笑,口中幹澀,她的夫君鎮日花叢中流連,在通房、丫鬟堆裏調情,與新娶的貴妾堂前畫眉,連著幾月足不入她房中一步。
被休,父死母喪,秋筠一夕間家毀人亡,孤淒一人,無處容身,又聞前夫另結新歡,絕望中投水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