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矜持自高,從來不屑與陌生男子講話。尋常男子若是這般大膽地對我動手動腳,隻怕頃刻間便會血濺五步、命喪當場。然而這個素未謀麵的錦衣男子,雖然口吻輕佻,卻是高華貴重、風度不俗,隱然有不怒自威之勢,令人一見之下,便不由自主地被他所折服。

我陡經大變,腦子裏還是混亂一團,當下竟然也沒有反抗,由著他把我拉到了湖邊,魂靈卻不知早飛到了別的什麼地方。

他一邊大搖其頭,一邊從懷中擎出一顆晶瑩如露的珠子。淡淡珠光映照下,靜靜的湖水便如同一麵鏡子一般,湖麵上清晰地顯現出了我暗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個懷抱嬰兒、形若鬼魅的女子,她的環佩簪珥早已零落不堪。胡亂地披散在肩上的烏黑頭發,和那一身玄色的長袍,都似乎已悄然融入了黑夜之中。然而那女子的臉色卻顯得那麼蒼白,甚至連嘴唇都是毫無血色,映著黑夜的底色,那張麵孔越是白得剌眼。然而那一雙夜色般深黑的眸子中,卻隱約可見兩簇小小的血色火焰,在瘋狂地不斷跳動。

我呆呆地看著她,而她那失去生氣卻燃著妖異之火的眸子,也在水中呆呆地回瞪著我。那副失神落魄的醜陋模樣,令我自己都幾乎不敢相信,竟會是水族群妖心中以高傲冷豔而著稱的蚌女夜光。

他凝視著我水中的倒影,又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我懷中的玉人,說道:‘你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那個孩子已是不能活了,可這孩子……倒也命不該絕,他死去這麼久了,脈息雖歇,但元神居然一直未散……夜光姑娘,你若真是想他活下來,我便贈你龍宮續魂膠,將他三魂七魄牢牢粘在一起;再將這顆水靈珠拿去讓他隨身佩戴……雖然他以後隻是靈體,卻無礙於正常的修行和生活,如果刻苦修煉,將來悟得大道,亦可晉為鬼仙,從此堂堂正正地來往於三界之中……’”

我張了張嘴,道:“那男子是……是……”

敖寧半晌沒有作聲,此時忽然開口說道:“這等男子,想必三界之中,亦並不多見……定然是我伯父——東海龍王敖勝了。”

夜光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錯,當初他派人來提親,被我大怒之下打傷了來使,全因江湖傳聞,說東海龍王好色貪淫,宮妃無數……”

我臉上一紅,亢聲道:“事實上並非如此,父王他……”

夜光的嘴角此時方才露出一絲微笑,道:“後來我自然知道,你父王非但不是好色之徒,反而是這天底下最為癡情重義的男子。唉,世人看待是非黑白,往往隻是藉著表麵浮象,真正想要看透一個人的心,可是多麼難哪……”

“然而這樁慘案,早已驚動了管轄此片水域的水神,他上奏天庭有司,本待要將我好好懲罰,但你父王為了救我,佯作納妃,將我帶回了東海暫為安置。東海龍王地位尊崇,後又親自出麵幹旋,天庭迫於無奈,也不好對我施以懲罰,我這才得以在龍宮安身立命。

玉人漸漸長大,越來越象他那一雙美麗的父母,可無論我對他怎樣疼愛,他卻似乎對我有著與生俱來的厭惡之情,想來冥冥之中,一切都有著因果報應……屈指算來,至今已是九十七年……我那可憐的玉人,一直以為自己隻有十七歲的年齡,卻不知他以靈體之身存於世間,卻是足足有了九十七個年頭,若是尋常凡人,隻怕早已病老殆死啦……”

霜重霧冷,夜深我和敖寧帶著泥鰍小黑,重又返回了李家府第之中。真正的李青嬋已經神魂消亡,然而她的家人父母,還需要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泥鰍小黑將不得不在以後的歲月之中,繼續扮演著一個平庸古怪的李青嬋。敖寧此來,便是知會本地的城隍土地一聲,以便小黑能夠在此地平安地長期居住下去。

除了嚴素秋仍在城郊等我之外,東君自然是返回了天庭,夜光夫人也在我的再三勸說之下返回了龍宮,薑夔雖是戀戀不舍,便人神殊途,也隻得與我們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