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格蘭特醒來的時候, 他的女兒顯然已經在他的病床守候了許久。
眼眶紅腫, 漂亮的金發有些淩亂, 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倦意, 但她那雙清澈的藍眼睛卻是說不出的明亮鮮活。
“爸爸!”她雙手握著安格斯尚還有些麻木的手, 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以絲毫不去顧及形象的、嚎啕大哭的方式。
安格斯不禁搖頭失笑, 此前已經有專業的醫務人員檢查過他的身體,令人驚奇的是,沉睡了這麼長時間他也隻是比常人虛弱而已。他微微顫抖著抬起另一支手, 輕輕覆在了凱特柔軟的發頂,安撫地拍了拍她,道:“你好麼, 小甜心?”
他輕柔的聲線, 神奇地在這一瞬間安撫了凱特在他昏迷期間所有的不安與彷徨,一切的迷茫仿佛突然找到了出口, 而那一顆高高懸起的心也終於落到了由她的父親所構建的溫暖港灣。
安格斯·格蘭特是一個不足以用‘溫柔’來形容的人, 盡管‘溫柔’在他大部分美好品質之中的確稱得上突出。他或許不會是個太好的丈夫, 因為他不夠強硬的性格很多時候被他的妻子解讀成了縱容與無能;而他確實是個再好不過的父親, 因為他大抵是將原本寄托在妻子身上那一份無私而又無望的感情, 漸漸轉移到了他的女兒身上, 給予了這個被養得有些怯懦可憐的小姑娘無人可以代替的愛。
凱特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稍稍擦幹眼淚,微笑著答道:“我很好。”
——能真的看到你醒來, 我再好不過了。
盡管自從忙碌的頒獎季之後, 她就一直守在父親的床前而不是好好休息;盡管那個外星AI從她腦海中突然抽離的舉動,令她的頭部不斷產生快要裂開的脹痛;盡管JJ剛離開的那兩天,仍未蘇醒的安格斯令她一度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
但,現在她握住父親溫熱的手,望著他那雙沒有改變過的、永遠布滿柔情的藍眼睛,一切的一切,就已經不再重要了。
安格斯微微一笑,手指愛憐地摩挲著凱特的臉頰,聲音仍然有些沙啞:“我睡了多久?”
“三年零兩個月又十五天,爸爸。”凱特帶著鼻音答道。
安格斯含笑看著凱特,帶著些揶揄道:“噢,那可真夠久的,怪不得我們的小公主都等得哭鼻子了。”
他體驗了一次極為漫長而又難以掙脫的深度睡眠,大部分時間渾渾噩噩如同夢中,偶爾卻像是在以上帝悲憫的視角俯視著凱特所正在經曆的一切;很多時候他會感到急切的無力或者挫敗,但更多的時候他也因為凱特所取得的成績而深深驕傲著。
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嗬。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延續他意誌的存在。
她曾經是那麼小,由他親自培養直至亭亭玉立,再刻薄的人都無法否認她的優秀和美好。
盡管,她的身上並未曾流淌著自己的血液。
安格斯溫柔的目光傾注在凱特身上,病房內默默無語,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麼,他忽然將視線轉向了半開的門——
肖恩象征性地敲了敲門,推開道:“米爾頓先生攜其夫人到訪。”
安格斯微微頷首,拍了拍凱特的手背,雙眸之中流轉的兩泓幽藍,瞬間失去了溫度。
……
陽光透過未曾掩映的窗,毫不吝嗇地散落在舒適寬敞的VIP病房當中,也將今晨剛剛放入花瓶內的各色新鮮花卉,映照得更加鮮活,似乎連病房內本應有些陰冷失落的空氣,也變得溫暖和煦了起來。
安格斯悠然自得地倚在那裏,可調節的病床早被調整到了最合適最不容易疲憊的弧度,他金棕色的頭發在過去的幾個月間有些長了,胡子卻顯然有人定期修剪過,讓他看起來比起追名逐利的商人,反而更像是一個文弱浪漫的藝術家。
盡管他的臉色過於蒼白,但這絲毫不能掩蓋他的神情或者神態都要比他麵前站著的霍華德·米爾頓,輕鬆灑脫得多。
“我從沒有想過,再次見到你,會是這樣一個場景。”安格斯首先開口,他的臉上甚至微微含笑,隻不過這笑容沒有辦法到達眼底,始終是冰冷的。他問:“聽說你參加過戰爭,也娶過一個不錯的女人?誰能想象當年的小記者,會成為現在呼風喚雨的商界巨擘呢?”
他的語氣低而緩,粗略聽起來似乎飽含感歎,然而實際上卻是一針見血地刺破了霍華德最不願意觸及得過往。
“你還是那麼卑鄙,安格斯·格蘭特。”霍華德灰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怒火,但他早已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所以眨眼之間就已經掩蓋了下去,“對我的女人是這樣,對我的女兒也是這樣,這一切都是什麼?是你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犧牲品或者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