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能不能換兩句詞兒,我現在聽見‘無大礙’心都顫。‘無大礙’就是‘還有礙’是不是?既有‘礙’那就好好治,您以後不用說寬慰我的話了,將實情全告訴我就感激不盡了。”我的話讓太醫臊著臉就退了。
我端著碗粥調試好臉上的表情,笑了再笑,終於覺得臉部線條不再那麼僵硬,就讓丫頭打簾子走了進去。他麵容安詳地斜躺著,還是以往安靜沉穩的樣子,手裏捧了本書兀自讀得入神。我把托盤遞給丫頭,看也不看他隔著他身子探手撈過了被,團成了一卷,拍拍他示意挪開身子,他很聽話地讓我把被塞在他身子底下倚著,道了句:“我說先前怎麼那樣不得勁兒。”
我還是板著臉,接了粥坐在他床沿上,語氣不善地說:“我說昨兒怎麼那麼好心又請吃飯又陪喝酒的,原來就是為了今兒讓我伺候你來著?”
小丫頭旁邊一聽有些忍俊不禁,低著頭猛憋著笑。
他笑著張了口:“我也沒成想病成這樣,先前還好好的……”
沒等他說完我就把粥遞進了他嘴裏,“不用解釋了,看你病著,我不跟你計較,等好了再跟你慢慢算賬。”
他突然不再笑,把身邊的丫頭遣了下去,屋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這病怕是……”
我著急說話堵了他的下文:“你晚上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張羅。”
“青兒……”
他還想再說下去,我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背轉了身子不想讓他看見,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道:“允祥,你這個人從年輕到這從沒聽過我一次勸,自己拿定了的主意誰也改不了。這回你就聽我一次,行嗎?”
“什麼?”他問。
“別留我一個人。”我幾乎是在哀求他了。
他一把把我擁進了懷裏。
雍正八年。
雍正八年的新春姍姍來遲,弘曉拿著炮竹進了房,一臉的不高興。見允祥也在,趕忙打了個千兒,“兒子給阿瑪請安。”
我跟允祥看他的動作都是一驚,後來忍不住笑了,我問他:“這是跟誰學的呀?快過來,瞅這二桶鼻涕。”一邊笑著一邊拿帕子給他擦了。
他道:“家裏沒人跟我玩兒,不是小太監就是小廝。”
我看允祥稍稍暗了臉色,害怕惹他想起弘暾傷心,就笑著打岔,對弘曉說:“不是還有你三哥嗎?”
他略略委屈地噘了嘴,“三哥天天出京,嫌我小屁孩兒根本不帶我玩兒。”
我再拿了塊新帕子在臉盆裏絞了,將他拉到懷裏擦著他髒兮兮的臉,道:“那以後多去書房念書不就成了?”
他緊閉著眼嘟著嘴讓我給他擦著,嘴裏還不忘了說:“兒子會念,前兒先生剛誇了兒子。”
允祥頗有興致,和藹地看著他道:“念兩句聽聽。”
弘曉怯怯地看了看允祥,又轉頭悄悄看了看我,我衝他笑著點頭,他便開始背:“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
我與允祥臉上都是一驚,看著對方靜靜笑了。自那之後,目光就一直追著弘曉。一直等他通篇背完,允祥問:“書房已經在教這個了?”
弘曉恭敬地點了點頭。
允祥再問他:“弘曉大了,想幹什麼?”
弘曉看看允祥再看看我,問道:“額娘,能說實話嗎?”
允祥笑得高興,問:“你本來想說什麼?”
“像阿瑪一樣,輔佐皇伯伯治理天下。”
“實話呢?”他緊盯著弘曉接著問,“作詩。”
一句話讓允祥陷入了沉思,弘曉又跟我們待了一陣子始終覺得沒意思,便出去找人放炮竹去了。我再三叮囑弘曉,不準爬樹,不準去湖邊,不準打鳥,放炮竹一定小心著,好在他是個聽話的孩子,一一應了便迫不及待地跑了。
允祥突兀道了句:“這孩子大了勢必省心,不會鬧事兒。”
我點頭也同意他的說法,敏感問他:“你想讓弘曉接弘暾的位子?”
他沉思道:“弘鶵性子太浮,又容易衝動。在天子手下當差勢必不行,這一家人交在他手裏我還真不放心。弘曉看現在的樣子對朝政並不上心,這樣倒合了我的意,隻是現如今他太小了,再等一陣子吧。”
我盯著他皺眉沉思的臉,呆呆看了陣子,他問:“怎麼了?”
我蹲下來幫他捏著腿,問了句:“疼得好些了嗎?”
他摸著我頭發的手突然停了,手從頭頂扒拉了兩下,然後稍有刺痛,“怎麼了?”
他輕描淡寫,“沒事。”
我埋怨他:“我還以為長虱子了呢,您別一驚一乍的嚇人。”
他往袖子裏塞了東西,我心裏明白得很,可能是白頭發吧,允祥是怕說出來惹我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