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日落 第一章(1 / 2)

“姐,我餓。”錢旭伏在錢昭的背上有氣無力。

同樣饑腸轆轆的錢昭將弟弟放下,在捆於腰際的包袱內摸索一會兒,掏出個饅頭,她想了想,掰了半個,遞於他道:“給,慢些吃。”

饅頭既硬且幹,若是從前錢旭哪肯吃這樣的食物,現在卻狼吞虎咽,連沾在指上的末子也吮個幹淨。錢昭看他一邊咳嗽一邊強咽,忙拍著他後背道:“慢點,小心嗆著!”她隨手折了田埂邊的圓葉子,卷成鬥狀,到溪邊舀了些清水喂弟弟。

她自己也喝了兩“鬥”溪水,卻怎麼也澆不滅肚中饑火,幾經掙紮,從剩下的半個饅頭上掰下一塊,塞進嘴裏,舍不得囫圇咀嚼,隻用唾沫含化,一點點吞咽回味。又灌了幾口溪水,摸著肚子,覺得腹內似乎咣當作響,才終於好過些。

已是稻熟時節,田裏卻沒有一個勞作的農人,四野寂靜。江南富庶之鄉,這樣的詭異當然不是尋常。前月揚州失守,據北邊逃命過來的人說,清軍血洗數城,屍積如山。一時間人心惶惶,剃光前額的辮子軍遂成夢魘。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不久南京失陷,皇帝被俘。隨著南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本地人也開始待不住了,杭州的城防還不如揚州,更比不得有長江天險可依憑的南京,若是清軍兵臨城下,想必抵擋不了幾日。

開春後,錢昭的父親便讓她來杭州暫住,並托遠房堂親照拂姐弟兩個。於是錢昭便與弟弟並七八個仆婦居於湧金門內的別院。幾天前,錢父的從兄錢世淮匆匆趕來,要姐弟二人隨他一家南逃。世淮在杭州素有根基,與剛剛出任監國的潞王也有交往,消息比常人靈通。錢昭瞧他神色惶然,便知情勢不妙,更擔心仍在崇德老家的父親,哪裏肯答應跟他走。

錢世淮不耐煩與她多說,隻道:“休要任性!你父將你二人托付於我,我自要護你們平安。建虜不日便來,此處危矣!趕緊收拾細軟,明日一早出發。”說完便撂下她去了。

留都失守,她自然知道形勢危殆,又非癡傻,哪會坐以待斃,隻是要她拋下父親,從此倚靠族親過活卻也不能。

錢昭對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卻吩咐仆婢:“照二老爺的話去做。”看來不能等了!她咬了咬牙,定下主意。金銀細軟其實早收拾下,回屋改好裝扮,予每人三兩銀錠遣散了仆婢,便攜了弟弟錢旭出城。

原想讓長隨鍾伯趕輛驢車送他們,可再一思量,驅車必走大道,不論是遇上韃子還是敗落的散兵都是大難,不如揀小路步行,遇人則避,恐怕還安全些。錢昭從小嬌生慣養,沒走過長路,又帶著弟弟,雖然年輕健康,畢竟腳程不快。所以直到第三日上,才入了縣境。一路上風餐露宿,很吃了點苦頭,但所幸未遇兵匪猛獸。

錢昭望著被夕陽染成金紅的流水出神,聽說清軍在揚州,七日夜未封刀,屍體壅塞於溝渠,水與血同色……她打了個寒顫,甩手將菜葉丟入溪中,強忍陣陣反胃。

“姐,天快黑了。”錢旭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摸了摸他的頭,道:“再走一段便找地方歇腳。”這裏離家不足五裏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前麵不遠處應有座石拱橋,今晚可在那對付一宿。

錢旭雖年幼,卻十分乖覺,點了點頭,任由長姐牽著沿溪而行。

暮色四合,雖值盛夏,入夜卻有些寒意。姐弟倆縮在橋洞裏,身下墊著幹草,錢旭靠在姐姐懷裏睡熟了,錢昭卻睜著眼無法入眠。明日便到家了,父親和幼弟是否安好?今後又該怎麼辦呢?國已殘破,他們能立身何處?輾轉良久,沒有答案。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閉上眼睛,不願再想。明日見到爹爹,他會告訴她該怎麼做。對,有爹爹在,總會有辦法的。她拉了拉蓋在錢旭身上的夏衫,打了個哈欠,睡去之前卻還想,弘光隻有元年呢,明年不知道又是什麼年號。

清晨被雀鳴吵醒,揉著僵硬的肩膀,忽然發現錢旭不在身邊,錢昭大驚失色,奔出橋洞卻見他吃力地搬著一個黃綠的大倭瓜往回走。若在平時,她肯定要狠狠訓斥他,此刻卻隻能從權,並且安慰自己這是撿拾並非偷竊。

有了食物,如何整治成了難題。因為沒有鍋灶,她就用匕首把倭瓜一剖兩半,掏幹淨瓜子,裝水七分滿,架在火上烤。原意是做個倭瓜湯,結果瓜皮焦裂,水灑了一地,最後隻好另辟一處生火,將瓜瓤切成數塊,烤得半熟,湊合著吃。

填飽肚子後,錢昭決定先單獨回家看看,如果安全,再來接弟弟。錢旭不肯獨自留下,拽住她的衣袖不放開。錢昭便解了脖子上掛的玉墜給他戴上,道:“旭兒乖,你在這兒將前些日子學的齊物論默背一遍,看記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