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這倒春寒的時節,一場春雨來得淅淅瀝瀝。
雲翳低垂得仿佛就按在人頭頂上,雨水順著簷角的滴水瓦蜿蜒漏在桃枝枝頭。才抽的嫩芽兒,遠遠瞧著似飽蘸了露水,精雕玉琢一般。
趁著雨,院裏小丫頭們閑來無事便三三兩兩聚在百花亭中。姑娘們玩的是葉子戲,攏共四十張牌,四種花色,正在興致高昂的時候,雨霧裏忽然飄來一陣敲門聲,這聲音又急又促,可想若不是有這門板抵著,外頭敲門的人便要立時衝進來了。
海蘭沿著回廊繞到院門前抽開門閂,“吱呀”一聲,喜珠胳膊上還掛著食盒就一頭撲進來,她不放心地看看身後,嘴裏一徑還罵罵咧咧個不住,“……她們炫耀個什麼?張狂個什麼?癩.蛤.蟆趴腳麵,不咬人光惡心人!我們姑娘才是正正經經二房嫡出,才是——唔唔唔!”
喜珠的嘴被海蘭捂了個嚴實,海蘭細眉一擰,點她額頭道:“你作死呢,被姑娘聽見不要置氣的麼?橫豎咱們自己明白就好,不光咱們,便是外麵的人也都曉得誰更矜貴些,不需要成日吵嚷不休的,倒顯得不局氣。”
一頭說著,兩人就打了簾子走進西側間裏。
室內很安靜,繞過擺滿古玩的多寶格,密匝匝的雨聲一下子就消失了。
喜珠腳下磨蹭走著,麵上明顯帶著不虞之色,卻在見到自家姑娘時柔和下來。她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問道:“姑娘,五爺的雪蛤牛乳羹來了,你是…現下就送過去麼?”
她才在大廚房遇上了十四姑娘房裏的人,雖說十四姑娘是二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可二太太秦氏也不過一個填房,她們氣焰囂張不是一日兩日了,這都不打緊,但二老爺和五爺都是她們姑娘最親近的人,卻怎麼、怎麼從不向著姑娘呢?
二老爺也就罷了,他素來不理會後宅中事,衡五爺卻是十二姑娘的親哥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血濃於水的親生哥哥,他怎麼能對自己的親妹妹冷漠到現今這樣的境地?
任憑她們姑娘打小起再怎麼殷勤周到,也得不到哥哥一個溫存愛護的眼神,太太又是生下姑娘沒多時便香消玉殞,說起來,她們姑娘也是可憐見的……也就老太太對姑娘還算過得去了。
“拿來我瞅瞅。”十二姑娘顧念頤從青花瓷魚缸前抬起頭來,邊接過了雕紅木的萬字紋食盒。
揭開圓盅的蓋子打量了一會兒,她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笑道:“這雪蛤牛乳羹果然是不錯的,哥哥今日才從國子監休沐回來,這會子一定還餓著,是了!我現在就得過去了——”
喜珠和海蘭對視一眼,情知攔不住,便閉了嘴不多說什麼,兩人一齊伺候著姑娘把家常的春襖換下,另穿了件豆綠色的妝花通袖襖,腰上係上一條素白的百褶裙。
念頤是十三歲的半大姑娘了,穿戴既畢後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生怕自己哪裏落了錯處惹得哥哥不喜。雖然她也知道,就算自己是花兒一樣人見人愛,爹爹和哥哥也不見得就正眼瞧她。
念頤並不曉得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似乎打記事起就是這般了,在這襄郡侯府二房,她顧念頤就是個突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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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頤是獨自一個人來到哥哥衡五爺在府中的住處的,彼時天上還飄著細濛濛的雨點子,她舉著柄雨過天青色的油紙傘,腳步微促,縱是沒露出臉,五爺院裏的人也知道是十二姑娘來了。
站在廊廡下收了傘,自有小廝麻利地迎上來把傘具收走,臨走時還不忘多瞥上幾眼,好意提醒道:“爺才回來呢,吩咐小的說今日疲了,不叫任何人來見他,這…卻不曉得爺見不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