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1 / 3)

你望過那層層浮華背後的棲息地麼?夢在很高的地方,我們習慣了不顧一切往上爬。刺眼的陽光,世界變化莫測的溫暖如昔,那些都是我們無法造訪之境。

蹲在夾雜著煙味、酒味的快窒息的罅隙中,雪兒終於受不了了,她從咖啡色的真皮沙發上一躍而起,跑到飲水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然後咕嚕咕嚕得全部灌了下去。外麵,一場大小餘已然沒命得落下來。又是一道閃電,風裹著暴小餘,拚命得往玻璃窗戶上抽,整個世界泛濫成一幅模糊的抽象水墨畫。雪兒抬頭,望見鏡子中的自己,眼眸有一束光,仿佛要折射出這個世界的棱角,難得,它還是清澈的、璀璨的。

今天是雪兒媽媽的生日,也是雪兒高三開學的第一天。她的爸爸請了很多人來家裏慶祝自己妻子的生日。連菜都是請的當地大酒店最好的廚子來家裏做的,陳緹也笑得一臉燦爛。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情景在雪兒心底,總有一絲抵觸的情緒,像海藻一般,纏繞成黏人的發條,然後發出陰森森的笑意。

應該是從小看到大的,不喜歡也不習慣,但是沒辦法改變了,除非重新投一次胎,當然了,這也隻能是除非而已。

抓起包,走到玄關前,換好鞋子。雪兒打開門的一瞬間,聽見了背後在喊:“小祖宗,外麵下這麼大,我讓老劉送你吧。”雪兒轉過身,回複道:“不用了,媽,我自己打車就好。”這句話湮沒在剛剛又一個霹靂下,震耳欲聾。於是雪兒又吼了一句:“媽,真的不用了。”然後迅速奔出門。

出了門,雪兒才發覺,自己連傘都沒拿,於是隨便在路口攔了一輛Taxi。坐在車子上,她從包裏拿出紙巾,擦拭自己已經被小餘水衝刷得睜不開的眼睛。濕漉漉的紙巾上,粘著幾根掉落的睫毛,雪兒摸了摸,然後自嘲得笑了笑,捏緊了在手裏。

車子停在學校的大門口,雪兒將錢塞進司機的手裏,含糊不清得說了一句“不用找了”之後,便又衝進了小餘裏。狂亂的小餘打濕鞋底,漫過小腿,耳側是嗡嗡的鳴聲,就這樣一路跑到教室。來來往往的學生家長與學生,手裏抓著包,她的樣子比落湯雞都好不到哪裏去。

“嘿,雪兒。我和你一個班。”突兀得聽到自己的小名,雪兒敏感得轉過身,望見了已經報完名的小白,她臉上的笑意盈盈讓雪兒感覺不舒服,其實更不舒服的是一個跟自己並不大熟的人喊自己的小名,怪別扭的。雪兒撩了一下遮在眼睛前的劉海兒,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路過她身旁的時候,雪兒分明聽見了她小聲嘟囔的一句“不就家裏有錢嘛,不就成績好嘛,拽個什麼東西。”

雪兒本不屑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可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的,你動了太歲頭上的土,那就得地震。

“喲,東西可拽不起來,人可以拽,當然了,我43KG的拽起來容易,不知道您67KG的可以不。”雪兒挑起眉毛,一語雙關得道破小白的弱點。

本來諷刺雪兒的一句話,到頭來卻自取其辱。小白氣得臉色發白,本想回敬過去,一旁的女生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聲提醒道:“她是雪兒哎,我們走啦,算了。”

“雪兒又怎麼樣?你是要哪天被人侮辱了,到時別哭死。”小白因為激動而漸次尖銳的聲音,並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刻薄而惡毒的語無倫次地詛咒道。

“嗬嗬,你有那功能麼?”雪兒揚起嘴角,從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她快速而輕鬆的言論,讓小白當場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呆立在原地。

一場罵戰看似並不可避免,一旁的女生強行拉走了小白,小白一邊走一邊嘴裏還不幹不淨得咒罵著。雪兒聽得很清楚她罵的什麼,卻再也懶得回話。吵架的意義在於,擊敗對方就好。再喋喋不休下去,那就是潑婦罵街。

報完名回家的時候,雪兒在小商店裏買了一把小餘傘,淺藍色,很像天空放晴時的顏色。雪兒淡淡笑了笑,衣服還是濕的,她將傘舉過頭頂,腦子裏突兀得想起幾米的一句話。

我微笑,並不等於我快樂。我撐傘,並非隻是為了避小餘。

高一的時候,雪兒第一次看見這句話,體內像冒出個剛剛蘇醒的花蕾,逐漸綻放,劈哩啪啦。她將這句話寫在筆記本的第一頁,用黑色的水筆描粗,一筆一劃。再強悍、再鐵腕的女人,也會有不可磨滅的少女情懷,喜歡粉紅色,喜歡毛絨公仔,喜歡小資的張愛玲,這些,雪兒都是。

隻是現實讓她不能活在象牙塔裏,她是獨生女,她是自己家裏唯一的希望與指望。所以她選擇了理科,所以她不近人情。即使她是整座城市中考時唯一的一個得到滿分作文的人,即使她鋼琴過十級,得過大大小小的獎項,即使她唱歌跳舞樣樣在行。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人活著,不麻木自己,就會痛苦,把黑的說成白的,自己就輕鬆了。

路過電玩城的時候,雪兒讓出租車司機停車。鬼使神差得,她想去玩跳舞機。問老板拿了十個子兒,身後突然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雪兒有些厭惡得回頭,卻看見是魯星。魯星將嘴裏叼著的香煙取下來,瀟灑得對著上空吐了一個煙圈,並且一臉邪笑望著雪兒。“把你的狗爪子拿開,我衣服還濕的呢。”雪兒做了一個蔑視的表情,朝魯星說道。如果是一般人見到雪兒這樣,肯定立刻鬆手並且道歉了,因為很怕她會生氣。而惹怒她的後果也是不可想象的。

“見過這麼漂亮的狗爪子麼?”魯星海卻故意舉起自己的手晃悠,並且朝雪兒笑笑。他紅色的頭發、黑色的煙熏妝以及唇上的唇釘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雪兒瞄了他一眼後,兩個人相視而笑。

持續連綿的陰小餘,鋪天蓋地。

時間靜默在琴房躍動的黑白鍵上,一曲《A Comm amour》完畢,雪兒轉過身,看見門外一個長相白淨的男孩子,怔怔得杵在那裏。光線的陰霾,將他的眼線,映襯出深邃的波瀾,那是黑暗中星光的色彩。

雪兒一直盯著他,那個男孩子便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尷尬得陪著笑,垂在身側的手不知道該以什麼姿勢放在哪裏好。

“你彈得好好,我想,就算是雪兒聽見了,也一定會誇讚你的。”男孩子躊躇了一下,用手摸了摸鼻子,輕輕說道。

雪兒走過去,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得說道:“我就是雪兒。”

夏季的微光,驚豔了誰眼中的琥珀年華。青春正好,捕捉左心房的心跳,裝進我們所期待的海角天涯。

“哦哦。”男孩子居然臉紅得不知所措。

雪兒頓覺有趣,心生玩味,於是並不準備放過他。她勾起唇角,調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這會兒,不是應該是個人都在上課麼?怎麼,開學第一天就曠課?”

男孩子將頭低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回答道:“我叫小餘,是從二中考你們學校的藝術班的。藝術班都是晚一天報名的。”

“你可真老實,問什麼答什麼。”雪兒覺得無趣,啪得一聲合上琴蓋,拎起包,準備離開。

“等一下。”小餘突然伸手,攔住了雪兒的去路。雪兒抬眸,不悅得看著他。

“以後,以後可以教我彈鋼琴麼?我喜歡寫歌,但是一般都用吉他,我想嚐試用鋼琴作曲。”小餘鼓起勇氣,看著雪兒,一臉真誠。

“sorry,我不是孔子,沒有廣收學生的愛好。”雪兒攤攤手,聳了聳肩,拒絕道。

“哦,沒事。”小餘臉上全是不加掩飾的失落,卻又瞬間振奮過來:“你剛才彈的曲子很好聽,是《A Comm amour》麼?《夢》的其中一首。作者是The Daydream,對麼?”他緩慢的語調,響在雪兒的耳邊。

雪兒怔立住,戲謔的想法從腦海中滑到了嘴邊,卻突然失去了言語,頗為驚豔。

“這張唱片很特別,它的封套設計區別於一般的唱片。是一種類似於彩色漫畫的風格,有點像幾米。挺能引起人的好奇心的。”小餘自顧自得講起,眉飛色舞,好像完全失了剛才的羞澀。

“幾米?”雪兒突兀得重複起這兩個字,眼底閃耀出異樣的氤氳。

“對啊。我微笑,並不等於我快樂。我撐傘,並非隻是為了避小餘。”小餘念道。

雪兒再一次感覺驚豔。相同的引起共鳴的心髒,蔓延出枝條藤蔓,纏繞出夏日棉花糖般的氣息。

“我可以教你彈鋼琴。”回過神來,雪兒一本正經得跟小餘說道。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語氣裏卻依舊是淡淡的遊離感。

“真的麼?!”小餘一臉興奮,像個小孩子一樣,童言無忌般歡呼雀躍著,似乎得到了什麼天大的賞賜。

“恩。”雪兒麵無表情得點點頭。即使是內心的喜悅,她也不想把它表達出來,那是她心底的秘密,那是禁區,誰也無法觸碰 。“你知道去哪裏找我麼?”雪兒走到門口,又扭過身來問。

“當然,你那麼出名!”小餘似乎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回答的聲音很響亮,整個琴房空空蕩蕩,還發出了‘名’字的回音。

雪兒帶著一種審閱的眼光看著他,眼前的這個男生,有著常人沒有的單純與羞澀,以至於一直看慣人情淡薄、世界陰暗的自己,不忍去傷害。

接連下了好幾天的小餘,是該放晴了吧。

體育課的時候,操場上零零散散坐落著一大片人。

在讀高中的時候,尤其是高三的時候,還開設體育課的目的是什麼?其實是學校給你一個減輕壓力的時間,說通俗一點,就是學校利用體育課來觀察哪些孩子學習學傻了,哪些孩子腦子還比較正常,哪些孩子能勞逸結合。

雪兒屬於一勞永逸的那一種,生活對於她來說就是“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瓊瑤奶奶N年前就給她總結出來了。她拿每天當瀟灑天。學習對於她來說就是“我決不能獨善其身,舍他而去。大業艱難,也不過作到如何便如何罷了”。金庸爺爺N年前也就給她預言出來了。她自個兒考第一,也要確保她的哥們兒都及格。

“哎,雪兒,到時候,你就把寫答案的紙條粘在膠帶紙上,然後光明正大給我,監考的老師不會想到那膠帶上是答案的。”雪兒其中一個朋友王思聰碰了碰她的胳膊,有些焦急得說道,連作弊方案都想好了。

“雪兒,我坐你後麵,你把你卷子稍微豎起來一點,我看到選擇題和填空題就好。”又一個男生說道。

“雪兒,你一定要記得做完卷子,和我對答案啊。我考不好,就要從實驗班刷下去,我老子會宰了我。”相同的聲音,千篇一律。

雪兒蹲在地上玩玻璃彈球。彈球在並不規則的地麵上肆無忌憚得對準一個目標滾去。它始終是個玩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在一群虛偽的人的麵具之後隱藏、延伸。麵對不是深夜的周邊,更加陷入思緒的斑駁。

“話說我哪一次讓你們不及格過了?”雪兒終於在幾個公子哥的“連番轟炸”之下妥協,抬頭拋出了軟話。

“就是啊,雪兒,這次我如果留在實驗班了,我請你吃法國大餐。”

“雪兒就是好。”依舊一些討好的麵孔。

雪兒仰起頭,扭了扭微微酸疼的脖子,再一次看見了天空的顏色,有些煩躁的心情就突然安靜下來。這麼多年來,她就喜歡看天空。深藍色,和碧海一樣的顏色。喜歡看天空的人,大抵都是在遙望純淨的人。因為渴望,卻觸手不可及,所以更加渴望。

“雪兒,終於找到你了。”一個略微熟悉的嗓音傳來,雪兒轉過身,竟然看見了他——小餘。

“你找雪兒幹嗎?看你好像很陌生的樣子啊。”王思聰用手很粗魯得拍了拍小餘的肩膀,並不是很善意得說道。

“我打聽到你們這節課是體育課,下節課是自習,我是想來找夏老師去琴房教我鋼琴的。”小餘並不生氣,也不以他的舉動為挑釁,很好脾氣得解釋。夏日溫煦的風拂過他的頭發,他似橘色般溫柔的笑容泛濫在他輕輕上揚的唇角上,一片安好。

“喲喲,夏老師,哈哈。”三五成群的男生們紛紛調笑,像聽到了什麼宇宙無敵的大笑話一般。

雪兒在一邊沉默了半晌,終於用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麵無表情得看著小餘說:“我們走吧。”

“真的麼?”小餘驚喜得像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