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幾十年的磨難和體會,通過類似性格的分析,雪清完全理解了母親,同情了母親,為母親當年的自殺感到深重的悲哀,那是一種時代的悲哀,也是她個人的最大悲哀啊。可是在走過了幾十年的人生風雨之後,在有了母親當年被逼自殺的悲劇之後,雪清走到了今天,為什麼還要重蹈母親四十多年前的複轍呢?為什麼她又要重複進入母親的那個怪圈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雪清自己也說不清楚,這也是由她的性格和多種因素決定的啊。到了她今天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麼選擇呢?她覺得,現在隻有這一條路可走,這是一條別人不敢想,她自己不願想,而現實卻逼著她不能不這樣走下去的一條路。現在,她已經準備踏上這一條路了,可是她幼小的兒子能理解她嗎?也許幾十年後他也不會理解,這是她的巨大悲哀呀。當雪清考慮好了這一切問題之後,她覺得再也沒有什麼留戀,對這個世界,她想留戀也無法留戀了,她還有什麼猶豫呢?她要去實施她最後的人生計劃了。到底她要去哪兒呢?
雪清離開北京通州農村出租屋的時候,她對房東說到天津海邊玩兩天,這確實是對房東聲東擊西,她把手機留給房東,是怕周一鳴打電話過來她不好應付,她告訴房東如果有人打電話來,開始的第一天不要接,以後還有電話,就說她去天津了,過了一段時間,請把這個手機留給那個打電話的人。
她這樣做,一是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真正的行蹤,她要擺脫一切有關的人對她的控製走向悄悄的死亡,覺得是一條真正的自由之路,但卻是一種多麼殘酷的自由啊。二是她想了一個應付她最心愛的人的辦法,她身邊不帶手機,就擺脫了周給她打電話不知如何應對的難堪局麵,她可以不受幹擾地去實施自己的計劃,她想得實在周密,這種想法又是何等的令人心酸心痛!雪清真正的計劃是什麼呢?
雪清沒有去天津,而是去了一個別人想不到的農村的海邊。她首先乘車到了山東的蓬萊,因為她曾經聽說蓬萊有一種海上奇觀,叫做海市蜃樓,那是一種海上幻景,是一種多麼美妙的仙境啊!她要追求一種美妙的死,她要把自己消失在那仙山瓊閣的美妙仙境之中。有人說,死是痛苦的,是極限的悲哀,是最悲慘的結果。雪清卻不這麼認為,經過了人生的巨大磨難、苦劫與挫折之後,她倒認為與其受苦受難而活,還不如痛快淋漓而死;與其活著遭受痛苦和屈辱,還不如尋找一種快樂而幹脆的解脫方式。
活,是一種生存,一種幸福,一種享受,一種瀟灑;死,也是一種悲壯,一種追求,一種憤激,一種永恒。有的人活了幾十年,享受了幾十年,死後卻被曆史淹沒,被人們淡忘,永遠默默無聞了。雖有墳墓,卻是一掊黃土;雖有墓碑,卻是一塊石頭。那樣的活,他們自己也許是心滿意足了,但是對人民對時代對社會,卻一點意義也沒有,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追求這種享樂式的活法。
可是,雪清的命運卻注定了她無法去追求這種方式的活法,現實讓她走到了無法擺脫的絕境,因此她想得最現實的一條路,就是追求一種自由瀟灑的死,追求一種死的最美境界,這種追求說來讓人心顫膽寒,因為她追求的是一種殘酷的美,悲壯的美,淒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