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和他們倆口子初次邂逅,我是這麼打招呼的。
不,基於一個神經外科大夫的職業道德,或者單純以個陌生人的身分,那句絕不止於禮節,還帶點關懷的溫情。
女孩蒼白的皮膚像牛奶一樣泛著光,塗敷深紫眼影的眼瞼緊閉,像兩枚彩色的貝,那貝裏的瞳卻似死去的貝肉,紋風不動,在我青暗的診室燈光下隱約透著死亡的氣味。
死了嗎倒沒有,女孩的鼻翼微微掀動,噴出的氣息暖暖癢癢搔著我的指頭,且把我的小視鏡弄糊了。她的身體激烈地顫抖,腕部和頸項披掛的銀鏈清脆作響,回蕩在我午夜寂靜的診療室裏,有點詭異。還有,她的胸仍起伏著。
說到那胸,真的是很漂亮,不論是形狀和尺寸,都近乎完美。你以為我是色鬼不,正常男人都會這麼說的,即便是有著高尚醫德的名醫——何況我兩者都不是。
而且,女孩的穿著,讓人無法側目。那樣的大膽暴露,在這窄小的空間裏,讓幾個男人蒸騰一身的熱,雙眼失了焦距,卻沒法子逃閃,更別說那雙蔥玉似的長腿自超短裙中延展,簡直就像要占滿整間的診室了。
“醫..醫生..她....”
這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存在。我、助手小李及實習生小杜一起把頭轉向角落,我看到一雙桀傲不馴卻充滿恐懼的眼,在黑暗中瑩瑩發亮,像兩盆野地的篝火,燥動,但孤冷。
蓋上了,少年靠過來把那短裙內差點走光的風景蓋上了,在場的男性都有點悻悻然,除了我之外。倒不是我自命清高,就像我不否認自己也色一樣,我這人不喜歡說假話,更不喜歡說廢話,所以當我不想留戀在女孩的裙底時,就不會強迫自己。何況,我是個醫生,醫生這個名詞,代表一種義務——必須回答問題的義務——而且不許答錯,答錯不是死個人那麼簡單,有時還會引起一連串的麻煩。例如眼前,假如我的答案不能讓大夥兒滿意,那我的麻煩就大了。
“MDMA中毒嗎” 我又問了一次,覺得有點蠢,於是改口又問:“喀藥嗎?”
看到小李麵有菜色,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是蠢斃了。故意不去看男孩青筋暴露的臉,我一邊指揮小杜做些必要的檢驗,一邊口齒不清地喃喃:“..亞甲雙氧甲基安非他命..可能引起嚴重脫水現象和非自主性幻聽幻視..搖頭丸吸食過量又持續性運動..像是通宵跳舞啦..年輕人不懂..這發作起來會要命的..”
突然,少年哭喪著臉抓住我的手,讓我的病曆表掉了一地,我都差點要向他揮拳了,不過一看見那張苦瓜臉竟由一個叛逆少年演出,反而忍不住笑了出來。在我淚油模糊的笑眼裏,少年彷佛眼角也有淚,我驚奇了,也禁不住更有誠意去認識這樣一個....痞子。
痞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今晚的第十三個。
休怪我不夠厚道,也恕我如此稱呼這個少年郎——一頭飛染的金發,四對耳環,一件染繪死神頭顱的黑衫及胸前一隻匕首斧頭交叉構成的十字架項鏈,底下繃緊臀部似欲迸裂的七分褲噴汙了刺眼墨料且遍布加了工的破爛,足登一雙刷得油亮的皮製尖頭鞋不穿襪子,踩的是太子爺的三七步,更代表性的,是那紮人眼的眉尾霸勁,一雙吊尾三白眼單眼皮遮醜不住,還直瞅著我咧——我簡直發毛到了麻木的地步,算算今晚已看過兩打同樣的貨色,所以囉,當下純屬自然反應,也無關個人喜好或道德的評判啦!
為什麼我必須忍受這種折磨?為什麼我必須看那麼多痞子?這都要怪我高中以來的死黨——焜仔,當他考上警官學校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的日子難過了,然後,他的轄區移到我任職醫院的附近,我就明白事情難了了,沒想到,他還成了少年隊的組長,這下子我更慘了,果然。
“這位是潘組長,負責我們這附近的轄區治安....” 庶務科江主任費勁地撐大他細小的眼睛,一派殷勤為我引薦那位新上任的管區長官,然後唇角向我撇了撇:“這位是我們院內最優秀的神經外科駐院醫師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