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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裏,一個穿著清涼的鋼管女郎,隨著震耳樂聲狂野舞著,鼓掌聲、尖叫聲,一波波熱烈湧向台前。
她是姬百合,最紅的鋼管女郎。
一個勾腿回旋,引出此起彼落的口哨聲,她的節奏拿捏得非常準確,仿佛她的身體便是音樂的一部分。
鼓聲落,音樂結束,安可聲不斷,姬百合一個優雅敬禮,對DJ一點頭,當音樂開始,曼妙的舞步在眾人驚呼聲中再度啟幕……
姬百合不特定在哪個舞廳表演,隻要出得起價錢,一個晚上她能跑八到十個場。
聽說,不少有錢老板每個月願意花上百萬包下姬百合,她拒絕了;也有人說,好幾個經紀人找上門,要她拍寫真集、當明星,都被她婉拒了。
她拚命賺錢,仿佛錢永遠不夠用,身上因跳舞造成的淤青沒有消褪過。
有人問過她,有更簡單的方法賺得更多的金錢,她為什麼不願選擇?
她說她不想成名、不想賣身,她說對於賺錢,她有她自己的執著;總之,同行的、不同行的,沒有人了解她。
“姬百合,這是你的鍾點費。”
張老板把錢交到她手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一下台就要把工資拿到手,她不簽合約、不給證件,之前,有老板擔心這樣的她並沒打算在這一行做長久。
但事實上是,隻要價錢談攏,不管如何,隔天你一定會看見她出現在舞台後麵。七年了,做了整整七年,她沒缺過一天班,即使是過年或假期。
“明天,還是一樣的價錢好嗎?”張老板問。
姬百合搖搖頭,她笑著對張老板說:“對不起,從明天起我不來了。”
“你覺得價錢不滿意?沒關係,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不要突然間跟我說不來,會嚇到我——你等一下沒場子了吧?我讓小K幫你送杯飲料過來,我們談談好嗎?”他曉得,在這群熟客當中,有多少人是專程為了姬百合的舞藝而來。
“不,你誤會了,我錢賺夠了,打算退出。”
她淡淡笑著,甜甜的酒窩鑲在唇角邊,沒有人猜得出她的實際年齡,她和七年前一樣可愛。
“退出?不會吧!是不是有男朋友,男朋友不答應你出來跳舞?”
“不是。”
她曉得,張老板是個好人,他的舞廳是她的第一個表演場,當年她還不會跳鋼管舞時,是他找來老師指導她,隻聽說她有困難,便連身份證都不要,直接聘請她,後來也是張老板知道她缺錢,陸續介紹其它場子,讓她的收入增加。
“有任何困難,盡管告訴我,我能幫的,絕不會皺眉。”張老板說得阿莎力。
“我沒有困難,隻是錢賺夠了,我想好好休息一陣子,您放心,我不是跳槽,如果我繼續跳舞的話,你這裏會是我的第一個選擇。”
“是這樣?好吧!我不勉強你,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來找我,知不知道?”
“張老板,謝謝你,我明天就會搬離你那裏。”
“找到房子了嗎?如果還沒找到的話,不用急著搬,反正我那間房子空也是空著。”
“已經找到了,等我安置好,再寫信給您。”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個忘恩負義的女孩,別忘記我這個老爸爸,有空記得來看看我。”
“我一定會!”
“要去哪裏?我送你一程。”拍拍姬百合的肩膀,他不知道她的真正名字,更正確地說,他從未真正認識過她,不過,她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女孩,所以,即使她冷漠、即使她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但在龍蛇雜處的環境裏,沒有人嫉妒過她,或者想過要傷害她。
“好啊!我想回家,不過在離開之前,我要以果汁代酒,感謝你這些年來,為我做的一切。”
這句話帶著濃濃的離愁,張老板揉揉她的長發,說:“換下舞衣,我到外麵等你,今天我要你帶著祝福離去。”
張老板離開了,他到前麵舞台向所有人宣布,今夜的表演是姬百合的告別演出,當她來到舞台前麵時,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幾百個舞客、工作人員紛紛舉起杯,祝福!
孟純鼻頭微酸,但終究沒真正哭出來,她說過,除了“他”,她再不會為任何人流淚。
刻意化了妝,不濃,卻成功地掩住了她的蒼白憔悴,她穿著一身名牌,這是張老板送給她的行頭,幾年下來沒穿過,今晚特地拿來撐場麵。
院子裏好熱鬧,似乎正在辦晚宴,是喜事嗎?餘邦哥哥終於結婚了?還是別人,爸爸媽媽搬離這裏了嗎?
“請問你要找誰?”
穿著新娘禮服的伊伊走向前,問著舉步不定的孟純。
“請問,孟餘邦先生,還住在這裏嗎?”孟純訥訥地問。
“對,請問你是……”
“我叫孟純,不知道孟先生在嗎?”
孟純!她的回答讓伊伊大吃一驚,她居然是孟純、失蹤七年的孟純現身了?伊伊瞪大眼睛看天燁,天燁眼裏也有吃驚。
“不好意思,我想你們在忙……我還是、還是改天再過來……”急急想離開,說到底,她畢竟膽小,近鄉情怯啊。
“不!孟純,你等我一下下,我去找餘邦過來,你不能離開哦!千萬不能離開——我馬上回來。”伊伊跑開後仍頻頻回頭,看孟純還在不在。
握緊手上牛皮紙袋,裏麵是她七年來的積蓄,對於孟家,她隻能以這種方式歸還恩情,之後,她一身自由,生命從她。
一顆心怦然狂躍,她想著接下來的場麵,沒注意到身後一個黑衣男子隱入籬笆後麵,他拿起手機,接在一組號碼之後,是孟純睽違多年的名字。
“孟純……是你嗎?”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孟純回頭,盈心的身影撞進她眼底。
是盈心?她變了很多呢!她輕靈美麗,曾經無憂的眼瞳染上輕愁,她是鬱鬱寡歡的,這七年她也過得不好嗎?
“我以為……天!我們又見麵了。”握住孟純的手,盈心好激動。
“我也是,當年我們多要好。”回想盈心教她的“測試”,那個測試,測出她無疾而終的愛情。
“July,碰見朋友?”聶天衡走過來,輕輕搭上她的肩膀。盈心沒回話,隻向孟純點了點頭,遞給她一張名片後,走向黑暗另一頭。
“不好意思,我的女朋友不太……熱情。”天衡對孟純道聲歉,走向盈心的方向。
誰說盈心不熱情?她是最朝陽的女孩,從小她被繼父、繼母毒打、施虐,她不但咬牙撐過來,還肯定地對她說,不合理的訓練是磨練,苦日子過得多,就不再怕吃苦,她相信當自己踏出社會後,可以走得比別人平穩,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因為她不怕吃苦!
是什麼改變了她?生活、磨難或是太多她消化不來的辛苦?不過……人生,誰說得準呢?在她走進那場大雷雨時,她以為自己的方向明確而肯定,哪裏曉得,一切不過是命運擺弄。
七年前,她若堅持報恩嫁給餘邦哥哥,到現在她仍是不懂風雨的溫室花朵吧!
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向她,她的眼眶模糊,餘邦哥哥和七年前一模一樣,眼底的關愛從沒退色。
“孟純,真的是你?”一把將她收進懷中,餘邦滿心歡愉。
七年了,他以為孟純不會回來……等了七年,他的心沒有停止過希望,希望孟純回來,希望她健康平安。
一個女人默默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擁抱,他們的真情流露,在她心底烙下沉重。
低頭,她自問,還要排多久的隊伍,她才能成為他身邊的惟一守候?
“董事長,很抱歉,時間差不多了,我想先回去了。”吞下黯然,她逼出一個苦不堪言的笑容。
“俐瑤,我來跟你介紹,她就是孟純,貨真價實的孟純。”乍見到孟純,他忽略了俐瑤不自然的笑意。
“恭喜你,孟小姐,董事長等你很多年了,希望你好好珍惜他。”
這句話是雙頭錐,刺痛孟純的罪惡感,也刺得俐瑤自己傷痕累累。揮手再見,俐瑤走出孟家,今天孟家傳喜訊,兩段不圓滿的愛情在今夜重續。
“餘邦哥哥,她是誰?”孟純凝睇消失在夜幕裏的俐瑤。
“她是我的秘書,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下次再介紹你們認識。走!我們進去,爸媽在裏麵,他們一定很開心。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們有了新寵,你進去以後不要跟孟詞爭寵。”摟住孟純,他揉揉她的長發,像小時候一樣。
熟悉的被寵感、熟悉的溫暖統統回來……仿佛跳過藩籬,他們之間從未丟掉過七年。
走過庭院,那一池錦鯉仍在,她種下的九重葛已經長得鬱鬱蔥蔥。客廳裏燈火輝煌,她看見爸爸媽媽抱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她腋下嗬癢,小女孩則在他們身上鑽來鑽去,這種事……他們小時候常常對她做。
淚水滑下,她笑、她哭,她說不出半句話。
“爸媽,你們看是誰回來了?”餘邦出聲。
“孟純……”緩緩地,他們放下懷中的小詞,顫巍巍地走到她身邊。
是他們的小孟純啊!一個乖到沒有叛逆期、一個從未對他們說不的小女兒,她……終於回來了!
孟振亦把女兒攬進懷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些年在外麵吃不少苦……都瘦了……哪個壞蛋給你委屈受?告訴我,爸爸去找他算賬!”
爸爸沒罵她、沒吼她,隻計較著她的瘦,計較別人給她委屈受,這種溫情讓她無地自容了。
“說什麼壞蛋,最壞的人就是你家孟純,疼了她十幾年,說走就走,連一點音信都不留下,有沒有想過,當爸媽的人會不會牽掛?”
媽媽的責罵讓她心情稍稍好過。
“媽媽……對不起,是孟純不好。”
“少用這招來拐我,從小到大每次做錯事,都裝出這張可憐兮兮的表情,不管用啦!”
她一麵罵、淚一麵掉。
“老婆,不要再裝了,這幾年你哪天沒念孟純念個幾次,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偷偷拿孟純的照片想念?你要是再把女兒嚇跑,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孟振亦揶揄自己的老婆。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而別。”
“這些年去了哪裏?”餘邦問。
“我、我……”她想起餘邦哥哥秘書說的話,她怎能再給他希望?
“說話,沒人會罵你。”餘邦鼓勵她。
“我先生在美國工作,我跟他一起到美國,所以沒辦法回來,對不起,我一直不敢和你們聯絡,我做錯事,不敢麵對你們。這次他回國,我才跟著回來。”
“你結婚了?”
餘邦的心沉了沉,有失落卻不至於痛苦,也許是時空拉開,傷心不再;也許他早看清他和孟純的感情,隻是手足之情。
“爸媽、餘邦哥哥……對不起……”孟純抬眼看家人,慘白的臉上覆著粉妝,他們看不穿她的謊言。
孟家雙親、小詞、伊伊和天燁,所有人都盯著孟餘邦,餘邦用微笑來回複他們,走到孟純身邊說:“幸好這些年,身邊一直有個男人在照顧你,不然我們會很舍不得。”
餘邦的態度,讓大家鬆了口氣。
“餘邦哥哥,對不起。”孟純說。
“你對不起我什麼?傻孟純,怎麼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沒有變聰明?記不記得我說過,如果哪一天,有個男人比我更疼你,我會祝福你們?”
他的話勾出孟純的傷心,淚一串一串地下——不!再沒人會比餘邦哥哥待她更好。
“好女兒,別哭,快告訴我,我的女婿怎沒跟你回來,是不是害怕麵對嶽父母,怕我們把當年拐你離開的賬算到他頭上?”
孟振亦調侃女兒。經過多年,他們早不對孟純和餘邦的婚事心存希望,不說破純粹是顧慮餘邦的心情,今晚看見兒子的豁達,夫妻倆放下心中大石。
一個挺拔的男人,自門外匆匆進入,加入圍觀的人們,當他看見站在人群中心的女子時,懸蕩的心終於找到依歸,不輕啟的嘴唇燃起笑容,他和所有人一樣,期待著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