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她快速退開,閉緊眼不敢看他。
他卻倏地清醒,略撐起自己,瞪大眼地看著她。
“JOEY?”他沒聽錯吧?他屏息地等著。
“我要睡了。”
她膽怯地轉身,做個縮頭烏龜,內心其實狂跳不已。
“JOEY!”
他不讓她睡,將她翻回來,眉頭打了死結,嚴肅地瞅著她。
她睜開眼,驚呼了一聲,攤開小手手指,遮住他的綠眸。
他拉下那小手,屏氣凝神地喚她:“JOEY,你剛才說——”
“好話不能說第二遍的!”
她睜開眼,拉著被子遮著自己,無賴地想帶過話題。
她不敢再說了。
因為她知道,“愛”這個字在他們之間是個禁忌。
一旦說出口,就可能要有失去的準備。
這些天的相處,她已經大致猜測到他的想法了。
他們都清楚地知道,她待在東京的日子不多了。
可是他卻避而不談,隻是享受著現在的甜蜜生活。
她害怕不安,卻不敢多作奢求,隻是常常在一個人獨處時努力地說服自己,這樣就夠了。
大不了,這次回去,她再狠狠地哭他三個月。
一百天的煎熬,她都可以撐過來了,再多個九十天,她也無所謂了。
“JOEY!上帝——”
MIKE痛苦地抱住她,再一次感受到心被撕裂的痛楚。
他一直回避著現實。逃避的結果,卻反而深深傷到了她。
他該知道的,畢竟她的感覺是那麼纖細與敏銳。
也許,他早就知道了。隻是自私地因為她沒拆穿,就故意視而不見。
“沒關係啦!”
他倏地抬頭瞅著她,她吐著舌,笑得甜美,逞強地佯裝無所謂,輕快地說:“沒關係啦!我可以理解的。我很好,很勇敢的啦!我已經是成年人,我可以——為自己負責的——”
“JOEY——”他哀傷地低喊。
“哎喲——別這樣啦!沒什麼大不了的呀!我們還是朋友嘛!等我回去時——嗯——”她抿了抿唇,勇敢地笑看著他。
“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已經知道這邊的電話了。隻是我如果常常打,你不要嫌我煩哦!”
他呼吸飛快,幾乎要因為心痛而停止了。她還是堅強地繼續說。
“我也會寄信和發E-MAIL給你。啊——你不用回也沒關係,我知道你可能很忙啦!不用為這種小事心煩。你如果不想看我寄的東西,就丟掉好了,我——”
他抱緊她,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咬著唇忍住不哭出聲。
久久之後,她才幾乎無聲地開口:“嗯——我好像一直都在打擾你,是吧?我從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一直都自以為是——嗬——哎喲——我在說什麼?嗬——”
她閉上眼,不再說了,吞咽下喉間的硬塊,淚無法控製地落下。
他一直看著她,當她想轉身躲開他時,他捧住了那哀傷的嬌容。她緩緩地睜開眼,盈盈淚光波動,襯得她唇間的笑更顯哀戚。
“你答應過——嗬——你答應過會寫信給我的,為什麼沒有寄給我?我知道,我寄的信你都有收到,我看見你的簽名了。那、那你不回,是因為——嗯——是因為不——咳——嗬——”
她盯著他,淚不停地滑落。
“我、我太笨了,對不對?其實,沒有回信,就算是回答了嘛!我還笨得當做不懂。嗬嗬——虧我還是寫小說的人,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喂——關島其實——其實隻是一場露——露水姻緣,對吧?”
她閃避他的眼神,嘟著嘴又自嘲道:“嗬嗬——我太笨了。我是成年人,對這種遊戲玩得起,也要輸得起——”
“不要這樣說!”他沉聲怒道。
她閉上痛苦的眼,強忍到了極限,再睜開時已是無所謂的偽裝,笑得牽強又悲戚。
“那我該怎麼說?你會答應我,隻是應付我而已,我卻傻得相信——”她閉了閉眼,又疏離地睜開,“我相信你會遵守承諾。MIKE,你答應我了,卻也毀了那個承諾。隻有我,愚笨地苦苦等候,等一封永遠寄不到我手上的信。”
他震驚又心碎地退開,坐在她身旁。
她,哀愁絕望地看著他,破碎地泣訴:“你知道嗎?隻要你一句話,一個字,或者隻是一個肯定的眼神,我都能為了愛你而義無反顧,我從來都不在乎那個你愛過的女人。隻是怨她,為什麼能把你傷得如此之深!如此——令我難以打破那道心牆,真的沒有人可以打破嗎?或者,隻是我太過天真,太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可以?但我的手太小了,打不破,也摸不到。”
她深呼吸,又歎息輕笑,神情飄遠地說:“其實就算你一輩子不跟我說愛我,也沒關係。因為我可以愛你,你不喜歡等待,也無所謂,因為我可以等。我可以因為愛你而傻傻地去愛你,不計較公不公平,嗬——或許我沒有自己想象的寬容和大方吧?”
方伶伸出小手,貼撫上她最愛的胡碴,笑得絕美。
“好嫉妒哦!將來那個能跟你廝守一輩子的女孩,我好嫉妒她哦!”
他看著她,眼裏全是痛苦和掙紮,隻是看著她不語。
她柔美地笑了。
再一次,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收拾一切,離開了他。
留住她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公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日本東京 羽田機場
JOEY獨自一個人坐在紛雜的候機樓,腳邊隻有一隻皮箱。
來到日本,本來就是個倉促的決定,行李並沒有準備齊全。這一個星期,她所用的、穿的都是MIKE買的。
她低著頭,像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那樣呆坐著不動。
她好冷哦!
十二月的東京原來是這麼冷的。
冷也好,會冷至少代表還有感覺,隻要有感覺,她就能有記憶,然後再將記憶轉換成文字,為自己留下些什麼。
叩——叩——叩——
一雙黑色的大皮靴出現在她眼前,她緩緩地抬起頭。
然後,她又掉入深藍綠色的雙眸中。
隻是那眸不再隔著什麼,而是熱烈且真實地瞅著她。
她開口想說什麼又閉上了,隻是看著她最深愛的男人。
“嗨——”MIKE瀟灑地開口。
看著她,他仍心痛得難以忍受。這一次,他說什麼都不要再經曆這種痛了。
“嗯——我今天兼差做快遞。你是JOEY嗎?”
她眨了下眼,不解地點頭,“嗯。”
“那好,你簽收一下好嗎?”
他從身後拿出一隻厚厚的牛皮紙袋。
信封上的收信人寫著她的名字,寄信人則是他。
方伶顫著手接過來,小手膜拜般地撫著信封上他強而有力的筆跡。
她抬起頭,淚就落下了。
他猛地抱緊她,在他懷中她笑了,也哭了。
“裏麵有將近一百封的信,從關島回來後,我每天都寫一封給你。可是,我不敢寄出去。就這樣一封一封地收藏著,直到你來了。”
“MIKE——”
“老天——我以為我再也聽不到你這樣叫我了。”他看著她,伸手替她擦淚,她笑了,他俯身吻住她。
“MIKE——嗚——”她頻頻呼喊他,又哭了,把所有的委屈和等待的痛苦全哭出來。
“別哭,JOEY。我好怕,我好怕你會在我的愛裏枯萎,怕你會窒息得想逃,怕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