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2 / 2)

我歎了口氣:“你丫心太軟。”

他說:“你很特別。”

我忽然隱約想起,不久之前,我第一次去上佴教授的課的時候,他亦問過我對古典文學的看法,當時我胡說八道敷衍了過去,不想此刻,麵對年輕的他,卻如此認真。畢竟,這個陌生的年代,似乎隻有他,才是我得以浮生的孤舟。

我輕輕地說:“我喜歡晏幾道,他可以按自己想要的方式來生活。他想愛誰就愛誰,得不到也敢寫出來,不要藏著掖著,不要假裝不愛。”

佴方良愣住。

我緩緩開口,念道:“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忽然覺得自己好小資好裝逼,忽然發現門口不遠處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站在大樹下的陰影裏,正在猶豫要不要進來打擾我們。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大叫一聲:“歐陽夕安,你怎麼來了!”

歐陽夕安安靜地站在院子裏,身形有些局促,似乎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進來,然而等她走進我發現,她清秀的臉上滿是戚容,在我喊出她的名字的刹那,撲倒我懷裏失聲痛哭。

看慣了這個姑娘堅強豁達,能幹從容的模樣,乍一碰到她如此憔悴失落,我還真的是嚇了一跳,連忙撫摸著她的背,連聲安慰:“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歐陽夕安?哎呀……別哭了,我的要命的小公主。”

佴方良看到這個光景,已經很識趣地悄然走開,丟給我一個關切的眼神,進到了自己的屋子裏。我又哄又騙地勸了半天,才讓歐陽夕安停止抽泣,乖乖跟著我到屋子裏去。我順手牽羊拿走了佴方良擺在小桌上的茶水和杯子,給歐陽夕安倒了一杯水,賤兮兮地坐在她跟前,問:“怎麼了?說出來姐替你報仇雪恨!”

歐陽夕安的嘴一扁,眼看又要落下淚來,她抽噎著說:“我爹,要給我相親,把我嫁給一個當兵的!”

好嘛,這話一出口,我就全明白了。女大不中留,歐陽夕安雖然才堪堪二十歲出頭,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在八十年代的鄉鎮,卻也到了相親說媒的年紀,楊家的二老當然要著手為她找個好夫婿。可是楊家在歌定鎮,拜父子二人的官德才能所賜,實在是數得上有名有姓的大戶了,形勢一片大好——可據我所知,這形勢一片大好的人家裏頭的楊歐陽夕安小姐,已經芳心暗許,不是別人,正是巷口打燒餅的盧建軍同誌。

說起這位盧同誌,那可真是根正苗紅啊,跟那個寫《陳情表》的李密有的一拚,十年文革動亂,沒傷到鎮上多少讀書人,卻在一次毆鬥中陰差陽錯踐踏死了盧同誌的母親,這盧同誌祖上三代貧農,成分好的沒得說,卻無端遭此冤災橫禍,本就身體孱弱的盧同誌父親悲憤交加一病不起,不過半載就駕鶴歸西。當時國家一片混亂,也沒人顧得上他們家——倒是楊家上台以後,對這孤兒頗為照拂,甚至楊伯父數次要求上級對盧同誌一家進行補償。於是這一來二去,盧建軍同誌與楊歐陽夕安同誌順理成章青梅竹馬,雖然表麵水火不容,其實早就芳心暗許——盧建軍同學,雖然幼年如此不幸,卻萬幸有一顆紅心閃閃照我黨的寬闊心胸,自幼性格大方開朗,在我看來還頗有今朝有酒今朝醉,行樂直須年少的風範,在公社食堂繼承祖業開始了他打燒餅的歡樂曆程,甚至還憑借種種優勢和吃苦耐勞的祥子品質,擁有了全鎮第一輛自行車——不久的將來,阿拉曉得他還會開起歌定鎮第一個——燒餅鋪……

可是這樣一個窮小子,無論如何也配不上我們的楊大小姐。於是秘密的愛情終究無法推上台麵,楊家已經著手為歐陽夕安安排相親。聽說還是一個大兵——沒錯啊,這的確是一個崇拜軍人的年代,傳說中的軍裝熱還沒有退去多久,中國人民解放軍目前仍然是擇偶的搶眼選擇。

可是歐陽夕安這麼一個性情熱烈的姑娘,怎麼會束手就擒,可是姑娘家家的愛情,終究無法啟齒,在前路漫漫愛情無著的情況下,她唯有哀哀痛哭的份……

聽到這裏,我眼角微微一斜,漫不經心地說:“那不挺好的嗎,當相親時便相親,老娘我還準備當你的伴娘呢!你看我長得夠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