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對有些人而言,是一座珍寶庫,不惜頭破血流也要爭得。而在南歌看來,江山不過是一卷水墨丹青,古風悠然。
五月的淮水河畔,煙柳畫橋,雲樹繞堤沙,一匹棕馬在不遠處的河邊汲水。風吹草低,隻見寸草中仰躺著一女子,臉龐精致,柳眉鎖愁,若有所思。直到前天,她還是那南商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天生富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南歌,你叛國通敵,暗懷不軌之心。你可知罪?”
“臣對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鑒,請陛下明察。”
南歌對這皇帝兄長談不上忠不忠,朝堂之事,她不參與。皇兄長她十歲多,加之雙親早逝,要說長兄如父一點也不為過,這些年來從未讓她受過任何委屈。而今故人心變,皇兄為了他的江山對她起疑。從前不信的,皇家親情真像春日融冰般脆弱。
他決絕地背過身去,南歌兩行清淚滾落下來:“陛下可是不信我?”
皇帝沒有回應南歌,手一揮喚來侍衛,下令將長公主囚禁於漱凰宮。皇帝如洪鍾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妹妹被侍衛拖走時,他也沒回過臉來看她一眼。南歌眼裏那道偉岸的帝王背影孤獨而冷漠,離她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鎏金塗朱的宮門拐角處。
盡管南歌不問政事,可她不傻。自古帝王多心,臣子見疑謀逆,無過兩條路可走,一是造反,二是跑路。南歌又不參政,哪有造反的路子?於是隻能拋棄一切榮華富貴,還有手足親情。
幸得皇兄犯了大錯,將她一人鎖在宮殿,卻把守衛布置在宮門外。當夜月黑風高,梆子聲聲,三更已過。南歌整了整衣衫,掀起地毯下的一方地磚,底下是一條烏漆抹黑的密道。一年前,南歌發現這條密道,還從這條密道溜出宮去,遇上一位白衣少年郎。
密道裏吹來一陣陰風,飄忽出的絲絲寒氣繞過南歌的頸項,逼得她打了個哆嗦,涼到心底。這麼多年過去,南歌怕黑的性子改不了。取來一顆倭瓜大的夜明珠,探身下洞,洞中黑影無聲退去。照耀了好些年的夜明珠,此時也黯淡了不少,於是南歌隻能一手扶著長滿青苔的滑膩石牆,磕磕碰碰前進。
好不容易看到出口,她兩手頂開門板,費力爬出半人高的小洞,卻見東方已有一點亮光。南歌撣掉身上的飛灰,拾起夜明珠就急急跑到鎮上。皇城下的鎮子剛剛醒來,店鋪也才剛剛開張,一切都是祥和有序,長公主潛逃的消息還未傳出。南歌趁著這個時候,將手上的夜明珠與當鋪換了現銀,又買了兩身顏色清淡的常服。因是當天頭一位客人,夥計笑嘻嘻地送了個包袱,南歌正好用來裝衣服和剩下的碎銀。
最後南歌到驛站租了一匹良馬。跨上馬拉起韁繩時,卻忍不住回頭,最後望一眼晨曦中的皇城。朱牆高聳,殿宇巍峨,那是她童年的樂土,今後的噩夢。
“駕!”南歌喝一聲,馬兒奔跑起來,絕塵而去。
可以想象,至多一個時辰,皇上必定得知彌初長公主潛逃,龍顏大怒之下,他將傳令下去,在南商大街小巷貼滿南歌的通緝令。所以這個地步,留在南商國內無異找死。南歌沒有一絲猶豫,駕馬徑往北方去。
過了幾個驛站,一人一馬已過了南商邊界,進入北昭疆域。
北昭與南商一水之隔,一年前南歌也曾獨自闖來,就在這裏偶遇那位謫仙般的清俊少年。
南歌還是想不通皇兄怎麼會懷疑上自己,她最近的一次與宮外人聯係,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那異國的少年。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到這裏,南歌從草地上坐起來。也許是身上流淌的是南氏一族的血液,南歌顯示出與同齡女孩大相徑庭的冷靜心態,對自身的處境認識得十分清醒:以莫須有的罪名淪為逃犯,流落異邦,不就是如此。
南氏,這姓氏意味著深不可測的奇門遁甲之術和幻術,使天下人畏懼。即使兵力強過南商的北昭,也要忌憚三分,是以幾十年來南北兩朝並無多大戰事。
河邊的馬喝飽了水,仰起脖子踢了踢蹄子,嘶鳴一聲。南歌忽然想起,那匹馬是從驛站租來的,於是起身走到馬前,拍拍它的脖子,讓它自己回去。良馬識途,不用擔心它找不著歸途。
馬蹄聲嗒嗒遠去,南歌挎上包袱,轉身麵對北昭風景。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和南商有說不盡的相似,卻分明不是南商。
餘生裏遊山玩水,也好。南歌這樣想,緩緩踢著草葉漫步。從前總想著江湖之野四處遊玩,今日實現了,這樣突然,這樣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