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90年。
周天子君臨天下,對諸侯立下綱紀,不滅人國,不滅人族。但這一年,楚國滅羅,齊國滅紀。
宣薑對公子頑哀歎,衛國從衛武公時的拱衛周室,到如今陳歸於宋、蔡歸於齊,國內,衛君黔牟還在死死打壓元、石等宗室,衛人外逃的數以千計。言下之意,宣薑頗為衛國前景深深憂慮。
元隨、石駘仲屢屢有信來臨淄,催宣薑說動齊侯出兵,他們必裏應外合,迎回衛侯朔。
在矛盾心情下,宣薑開始加緊對齊侯的遊說。
齊僖公祿甫喜歡田獵,軍民四合,放一把山火,將林中野物都趕到齊侯駕前,軍民鼓噪,一陣射殺,收獲自然頗豐。而諸兒好的是另一種刺激,跟蹤野物的蹤跡一路追尋,哪怕是花費旬日循跡,終將獵物射殺的遊獵快感。
在一次諸兒帶領的郊野遊獵中,諸兒帶上了文薑。宣薑與公子頑也隨行。一個夏雨過後的夜晴,二人戀情複熾。
次晨,宣薑從營帳中出來的時候,不遠處的樹下站著諸兒與文薑。文薑挽著姐姐的手走到一邊,耳後聽到諸兒爽朗笑問:
“公子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幾年?”
這一年,宣薑被愛情滋潤,天下事俱不入心,這讓公子朔心急如焚,在齊侯麵前哭訴無效,又跑到宣薑麵前哭訴了好幾次。
公元前689年。
諸兒重整旗鼓,終於決心再度西顧,而助公子朔返國是最好的契機和借口。
這一年是齊國的豐年,這一年的年末諸兒收了糧,備齊糧草,約了魯、宋、陳、蔡再次攻衛,欲送出奔的公子朔返國。
第二年(公元前688年)是癸巳蛇年。
黔牟聽說齊魯等五國聯軍浩浩蕩蕩直撲國境伐衛,勢要送朔回朝,惶恐無措,與左右公子商議之後,唯一可以求救的隻有黔牟的老丈人——周王,於是派了大夫寧跪急急奔周告急,向老丈人求救。
正月,求救信到了洛邑,周天子派子突領軍助衛君衛黔牟。周室雖是天子,這時令不出洛邑,將寡兵微,較之宋、鄭也頗有不如,何況齊、魯?
但佳婿有難,不得不顧,便給子突戰車兩百,命子突無論如何要保朝歌不失。
子突亦是勇猛,以區區之兵,敵五國之師,居然也周旋數月,但螳螂奮臂,如何當得了車輪的碾壓?子突終於全軍戰死。
是年六月,諸兒率軍攻至城下,守城將士見聯軍軍容威武,又聞王師已敗,片甲無存,心中皆有懼意。
元隨早得宣薑暗中授意,聯絡了石、姚兩家家主,當晚,趁城中軍心大亂之時,砍翻了守門兵卒,大開城門,擁朔入城。
黔牟見城門躁動,正自驚疑,聽說朔已入城,也顧不得通知左、右公子,換了妝容,趁亂從西門逃出,到周都洛邑投奔老丈人去了。
第二日一早,衛侯朔叫軍士拘來左、右公子,號令百官齊聚淇奧殿。
朔南麵而坐,麵對群臣。
元隨率先跪拜,口稱君侯,隨後是姚占伯、石駘仲也跪倒在地。朔並不應聲,冷冷望著群臣,群臣見左、右公子站立不動,俱不跪拜。
朔冷笑幾聲,喝令將左公子泄處車裂之刑。
慘叫聲未絕,朔又看向右公子,右公子職唯望天不語,朔心下大怒,將職也車裂。
群臣大懼,乃跪拜稱朔為君侯。
朔複辟大位,在逃離朝歌八年後重為衛君。
齊侯諸兒自始至終站在衛侯身後的帳帷之後看著這一切。
諸兒在朝歌盤桓數日乃歸,至送別之日,衛侯親自送至城外。
齊侯諸兒望眼底中原,麵有矜色,拍了拍身後巷官兒捧著的衛君印璽對朔言道:“君侯勿忘十年賦稅!”
衛侯此前已盡出府庫寶藏厚賂齊侯,原指望著齊侯看在母親的麵子上,念舅甥之國的情誼,不再重提舊事,誰知齊侯卻油鹽不進,以衛侯曾應許齊國十年賦稅盡歸於齊為由,將君侯印璽要帶回臨淄去,說什麼時候還清了這筆賬,什麼時候將印璽交還。
衛侯朔心中屈辱,卻敢怒不敢言,而今齊侯再次當眾說起,更無言反駁,拱手唯諾而已。
左、右公子被殺的消息傳到臨淄,宣薑正與公子頑在玩雙陸,聞訊大驚,怒氣填胸,喝一聲:“他居然敢……!”
宣薑一口氣換不回來,倒地暈厥。
幾日後,宣薑終於能走動時,第一反應便要公子頑歸國,無論如何要救下左、右公子的血脈,勿使人口逃亡:“國將不國,公子速去,遲恐難救!”
當年衛宣公那般艱難,也不敢對二人動手,所慮者不外乎是左右公子族人懼禍逃奔,誰知朔居然一言不合就對二位叔叔下死手,若二人手下無人約束,不知公子頑現在歸國還來不來得及。
宣薑又怨左右公子不知變通,便是為了衛國,低頭稱一聲“君侯”又有何難?
公子頑問:“小媛不一起走嗎?”
宣薑回道:“我還另有事要辦。”
公子頑快馬歸國,但公子頑歸國之前,衛侯朔已經血洗左右公子府,除二人當日不在朝歌的子侄,全部被屠戮一空。二人食邑之所,十室九空,人口流出不下數萬。